无功而返的次日清晨,卿鸢刚起床就看到灰狐端着一杯苦咖啡坐在窗边翻地图,表情那叫一个惬意。
“早啊。”他头也没抬就和卿鸢打招呼道,“今天什么安排?”
卿鸢又拿出了昨晚没送出去的信,反复打量。
“你打算一直留着这封信?”他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像是闲聊。
卿鸢没回话。
灰狐见她沉默,继续自顾自说着:“你想过嘛,有没有可能地址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呢?说不定那个商人根本就没想把这份信寄出去。”
卿鸢这才转头:“什么意思?”
灰狐把地图摊平在桌上,手指敲着卿鸢昨晚去的那块区域:“昨天你说你找的街区消失了,但联邦的街道编码,一般是沿主干道从A到Z排列。你那地址标的是‘普罗旺斯Provence巷·B栋’,可这边明明从‘玫瑰Rose巷’后就是边境缓冲带。”
卿鸢眉头微动,站起身走回桌前,在阳光下仔细查看这封信。
她很少否定自己的初始判断。但灰狐说得对。她也记得那条街道的编号方式,确实不对,如果存在R开头的玫瑰巷,那么P开头的普罗旺斯巷应该在它之前出现。
她将信封摊在桌面上,指腹轻轻掠过上面那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
“铁塔街·普罗旺斯巷·B栋”
她一向对信息敏感,也擅长从中找到问题。可这串地址,她昨晚看了十几遍,依旧没发现异常。
为什么今天会突然觉得不对?
她瞥了灰狐一眼,心中不得不承认:是他那句带刺的嘲讽触发了自己心底的怀疑,这次得谢谢灰狐。
她拿起笔,把地址一笔一划地写下来。
每一个字母、数字、间隔都被她仔细分割,再按不同逻辑重新排列组合。字符位置互换、字母位移、数字倒排……
卿鸢写字的速度很快,眼神却不是全然专注的,她其实害怕这串字符真的藏着什么。
她曾经怀疑过这封信,也质疑过那个商人。但理智告诉她,这只是普通任务,是被她顺手接过的“小支线”。
可现在,如果这些字符真的加密了,那这一切就不是巧合了。
这是早有预谋。
这是有人,在她还未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布下了只属于她的圈套。
她是无意间落入了陷阱,还是被人盯上了?
推理演算已经跑完。
她看着草稿纸上重新排列出的四个字:【打开信封】。
这是当面挑衅。
卿鸢放下笔,手背绷出一层细细的青筋。
这个任务从一开始就太顺利,它本身就是专门为她设计的剧本。
她厌恶这种感觉,哪怕她擅长破题,这也不代表她愿意被人牵着鼻子走。
“我是不是该说一句,我早就告诉你了?”灰狐慢悠悠地凑过看,从卿鸢身后看向她的草稿纸,一副看戏的语气。
卿鸢此刻更是不想理他。
她把信封重新放回桌面,仿佛它多待在自己手里一秒,她就会克制不了自己的手。
“你觉得这是个陷阱?”灰狐终于正经了起来。
“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可能。”卿鸢低声分析,“从那个送上门的商人到地址,再到这个加密指令,这绝对不是偶然碰见,它是被精心设计的巧合,专门为我设计的。”
“而我之前,还真信了它。”卿鸢的声音很轻,带着对自己的谴责。
从发现那句“打开信封”之后,卿鸢一直没再碰那封信。
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随后站起来去洗了把脸,像是要把脑子里那些逐渐成型的猜测冲淡。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房间,墙上的阴影被窗帘切成一格一格。卿鸢站在窗口,视线停在远处一座谷仓上。
她忽然开口:“我想出去走走。”
灰狐抬眼:“去哪?”
“莫罗家的事情,我还是放心不下。”卿鸢收回目光,转身取起桌上的外套,“我得知道他们现在都在做什么,有什么人、什么势力、在围绕着他们动。”
“你怀疑他们和名单有联系?”
“也许没有,但他们肯定和克里斯蒂安有。”她顿了顿,“我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每件事都需要处理。”
灰狐没有拦她,只是答应了一声:“你自己打听太慢,分头行动,我帮你。”
卿鸢一愣。
“我这种人打听起来比你容易。”灰狐一边披上外套,一边笑,“如果我三小时后没回来,你记得去捞我。”
他没再多说,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后。
三小时后,卿鸢掐着点回到旅馆的时候,灰狐已经在房间里等她了,满脸都是“大新闻”的激动。
“我打探到了。”灰狐和卿鸢分享道。
卿鸢等着他继续。
“关于你感兴趣的那位莫罗家族的疯子。”他在她对面坐下, “联邦官方给他起了个外号:‘内啮者’。”
“什么意思?”
“只啃自己人,啃得还挺狠。”
灰狐说话依旧云淡风轻,可他递过来的那张手写资料卡片,却让卿鸢心头发紧。
那张卡片上只有三行字:
【编号:M3-14】
【攻击对象:莫罗家自有产业及实验单位】
【相关背景可以查看档案:莫罗家族、圣城、圣殿骑士】
卿鸢的喉咙发出了干涩的声音:“M3-14?”
“联邦军方数据库里登记的特殊观察对象。”灰狐看她一眼,“我用了点不太合法的方式查到的。”
卿鸢没有多问,只是看着那三行字,沉默许久。
圣城、骑士、莫罗……这些标签组合起来,已经把克里斯蒂安的轮廓勾勒得一清二楚。
而这三行字,更是把卿鸢心里最后那点侥幸磨光了。
“他现在在哪?”她本能地问道。
“莫罗家族自己软禁的,说是处罚观察期,没人知道具体地址。”灰狐耸肩,“这个家族的势力太大,地盘却分散得跟碎玻璃一样,想查清楚得花点时间。”
卿鸢指尖缓慢地转动那张卡片,边缘被她捻出一道微不可察的折痕。
灰狐看了她一眼:“你很意外?”
“不是意外。”卿鸢叹了口气,“只是不好的预感再一次被证明,心情不好而已。”
“我查了查。”灰狐开口转移话题,“你这个老师闹出来得动静不小。莫罗家族一直在掩盖,越掩盖传得却越广。”
“他们怎么掩盖的?”
“威逼利诱,实在不行就杀人。”灰狐抬头看向卿鸢,“连在圣城的那段时间,本质上是叛逃嘛,也被标记成了闭关静养。”
卿鸢越听越觉得问题很大,逐渐头疼,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但他的事是盖不住的。”灰狐耸肩,“攻击自家产业、刺伤亲族、强制中断实验,还把一个实验所炸成废墟,这些事联邦人尽皆知。不知道他们自欺欺人些什么。”
“内部攻击。”卿鸢若有所思,“是不是他和家族不合?”
“说得好听。”灰狐哼了一声,“他们那家族,从上到下哪一个不疯?”
卿鸢不想说克里斯蒂安的坏话,尤其是这种话。
空气安静了几秒后,卿鸢忽然抬头:“你刚才提到他们把克里斯蒂安软禁了?”
“是啊。”灰狐把一叠零碎资料和地图抖开铺在桌上,“莫罗家的对外说法是在他最后一次闯祸后,对他进行‘回收观察’,但这个说法在联邦就是笑话。”
“为什么是笑话?”
“只有他们自己信。”灰狐拿起水杯,“从你的这位老师克里斯蒂安闯祸之后,莫罗家从来没在公开渠道提过他的名字。他们只说是某位家族成员因健康原因暂停职务,似乎打算用这种方法把他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擦掉。”
卿鸢的目光没有离开地图:“所以,他在哪儿?”
灰狐摇头:“没人知道具体位置。但可以推测范围。”
“具体说说?”
灰狐站起身,把地图拉平,用笔在上面点出三个红圈:“莫罗家族有三处自有封闭产业区,一个在主城区北郊,一个在海崖研究带,最后一个是在近郊的矿场改造基地。”
“前两个太容易引人注目。”卿鸢瞬间就给出答案,“如果我是莫罗家,我会选第三个。”
灰狐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又补充了一句:“而且那片区域一直在‘申请整修中’,从没开放过给任何人或产业访问。”
“也就是说,那是唯一一个可以软禁‘疯子’的地方。”
两人对视一眼,结论不言而喻。
“你想去探一探吗?”灰狐问她。
卿鸢靠在椅背上,手托着下巴在脑海中反复思考应该如何行动。
“你知道的。”她低声和灰狐说,“我一定要见克里斯蒂安老师一面,不论是出于个人感情还是对于葛罗瑞亚小姐的承诺,我一定要。”
灰狐没笑,严肃起来:“但要闯入莫罗家的地盘,不是小事,更何况我们现在人生地不熟。”
卿鸢“嗯”了一声。她没有说“我们一定去”,更没有表达出“现在就出发”的意思。
可她已经在脑子里,开始画克里斯蒂安所在区域的可能的守卫布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