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鸢和灰狐面对着整墙的名字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墙上那些潦草、重叠的名字还在空气里晃动似的,卿鸢隐隐觉得,这些名字在被一个字、一个字写下的时候活过,却又都去死了。
他们没有再多逗留。
灰狐在确认没有其他出口之后,两人顺着另一条向内延伸的通道继续前行。
那是一条极其狭窄的矿道,地面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坑坑洼洼的岩石墙壁上还在朝下滴水。
走了不知多久,通道尽头却是一堵完全封死的石墙。
“没路了?”灰狐皱眉,“你确定没错?”
“我不确定,但除此之外,这头也没有别的路了啊。”卿鸢分析,“如果这里走不通,就只能回到控制室,从别的口出去了。”
只是都到这里了,他们肯定要先确认前方是不是真的没路了。
他们在通道内四处摸索,一点点敲击墙面、排查凹槽。大概过了二十分钟,灰狐终于在墙角处发现了一块埋在土里的残旧金属板。
“机关。”他示意卿鸢来看
卿鸢蹲下,和他一起清理掉上面的尘土。
灰狐伸手按下那块机关,空气随机中响起沉闷的“咔哒一声。可随后无事发生,四处都没有开门的样子。
“看来坏了。”灰狐蹭了下鼻子,嘀咕了一句。
卿鸢站起身,拍拍膝盖的灰尘,坦然接收了这份不顺利:“先回去吧,也许我们走错了。”
可他们刚转身,那道本没有反应的墙,却在背后“吱呀”一声,自己缓缓开启。
两人同时回头。
黑暗中,门后浮出一线光亮。
也不知是机关失效延迟,还是有人在里面为他们开了门。
“我们这是,被欢迎了?”
卿鸢的动作代替了回答,她抬脚就朝那扇门走去。
脚步声在窄道中回荡,矿井尽头,一扇小木门缓缓开启时,卿鸢同步屏住了呼吸。
光从门缝中泻入,卿鸢不知道自己是紧张还是戒备,只是下意识低握紧了手里的剑柄。
灰狐站在她右侧,整个人像弦上的箭,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门完全打开的那一刻,他们看见了那个站在蜡烛后的身影。
是克里斯蒂安没错。
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衬衫,袖口破碎,衣摆上黑一块白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污渍。头发还算整洁,只是太长了,额前垂下的发丝几乎遮住半张脸。
他看起来很糟糕,可最让人不寒而栗的不是这些。
是他的那双眼睛。
他的眼睛没有焦点,里面却藏着暗流。他直直地看着卿鸢,脸上没有情绪,好像自己在做白日梦。
“是你啊。”克里斯蒂安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卿鸢。”
卿鸢僵了一瞬。
她曾无数次想象再见克里斯蒂安的样子,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轻轻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你会来。”他对卿鸢说道,可又像是自言自语,“你一直都喜欢做些别人不敢做的事。”
灰狐眯起眼:“是你给我们开的门?你怎么知道来的是我们?”
克里斯蒂安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灰狐,只是转过身,走进灯光昏黄的空间:“进来吧。”
卿鸢迟疑了一秒,跟了上去。
灰狐轻轻发出一个“啧”的音,落后半步跟在卿鸢身后。他没有放松警惕,右手始终搭在腰间的枪柄上,眼角的余光持续注视着克里斯蒂安的一举一动。
房间比卿鸢预期的要整洁不少,像是一间被遗弃但又有人偶尔清扫的工作间。木质的桌椅、摆放整齐的水壶与书本,墙边还有一张铺得平整的床,甚至房间中带着淡淡的肥皂香味。
卿鸢的心里生出说不清的违和感。
克里斯蒂安站在桌前,慢悠悠倒了三杯水,把两杯推到桌边。
“渴了吧?”他说,“你们一路进来,也挺不容易的。”
灰狐没动。
卿鸢站着接过水杯,手指触到杯壁的一瞬,冰凉的触感让她明确了现在的一切都不是梦。她强迫自己直视眼前这个人,努力在他面容间寻找熟悉的痕迹。
可越找,越发迷茫。
是他没错。
可他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克里斯蒂安了。
“克里斯蒂安。”卿鸢抿了一下唇,轻声开口,“你这段时间,还好吗?”
他挑眉,看她一眼:“你看我这个样子,你觉得呢?”
“起码你没疯。”她几乎脱口而出,“你比传言里要清醒得多。”
“疯不疯有什么意义?”克里斯蒂安挑唇笑了一下,全是嘲讽和攻击,“他们说我疯了,就像他们说我忠诚、说我背叛、说我该死。说出口的那一刻,就已经宣判了我的命运。”
他把水一饮而尽,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子:“我早就不在意了。”
这一刻,卿鸢无法继续骗自己,她知道克里斯蒂安确实变了。
最重要的改变既不是外貌,也不是眼神。
是曾经他身上的那份信仰与坚持,已经被摧毁殆尽,燃烧过后的灰烬只剩下疯狂和绝望。
而且,灰烬中仍藏着火焰,随时会燃起大火。
“有人托我带了一样东西给你。”卿鸢从背后缓缓取出那把“荣耀”。
正是伊芙从不离身的家传宝剑,卿鸢双手捧着它,将它摆在克里斯蒂安面前的桌上。
克里斯蒂安的动作微微一滞。
他动作的停滞几乎看不出,眼神也是浮现出模糊的波动,就像冰面下层的水流动着。
“你怎么会拿着这把剑?”克里斯蒂安问道。
“葛罗瑞亚小姐本来让我离开圣城前转交给你的,我只是暂时保管的。”卿鸢回答,“它本该属于你。这是我的错,所以我现在来纠正我的错误。”
克里斯蒂安站着看着那把剑,他慢慢地伸出手,指腹轻轻划过剑身。
那一瞬,卿鸢认为他肯定会拿起它。
可下一秒,克里斯蒂安收回了手:“你拿着吧,它不属于我了。”
“为什么?”卿鸢的声音很轻,颤音却异常明显。
克里斯蒂安转过身,背对卿鸢,说不清是逃避,还是试图隐藏自己的情绪:“我已经配不上这把剑了。”
卿鸢的心口一滞,嘴唇反复张开闭上,却没有发出声音。
剑依旧躺在桌面,一动不动。
而空气里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
灰狐站在一旁没有插话,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根本不觉得一把故人的剑能改变什么。
卿鸢不同。
她不是没想过克里斯蒂安会拒绝,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而快速地拒绝。
就像是圣城的那段过去,从一开始就不值一提。
“你变了很多。”卿鸢低声自言自语道。
“我一直都这样。”克里斯蒂安淡淡地说,“我身上流的也是莫罗家的血,我是天生的冷血疯子。”
“不是,你不是一直这样的。”卿鸢盯着克里斯蒂安的背影试图反驳,“你只是——”
“只是终于累了。”克里斯蒂安转过头来,笑了笑,“你不用替我难过,卿鸢。人都是会变的,我很好,真的。”
说着,他看了眼桌上的剑,话锋一转:“只是如果你还需要一个疯子帮你做点什么,我不介意效劳。”
“如果你的计划是毁灭莫罗家、联邦,甚至这个世界,那就更好了。”
卿鸢低下头,借此掩盖眼中的复杂。这确实她原来的计划,可现在她不确定是否应该让克里斯蒂安加入他们了。
卿鸢瞥了一眼灰狐,灰狐却没看她,径直去检查出口了,他不想干扰卿鸢的判断。
“你们要走了吧?”克里斯蒂安没打算让卿鸢决定,强势地打断了她的思路。
卿鸢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灰狐:“你知道我们怎么进来的?”
“你以为是你们自己发现了门缝?”他抬眼,“我只是不介意被发现而已。”
灰狐眯起眼睛。
克里斯蒂安没继续解释,只是顺手抓起角落的束口外套套上,然后推开他床铺后侧的门板:“走这边吧,你们来的路不安全。”
克里斯蒂安就这么自然地把自己加入了卿鸢和灰狐的队伍,卿鸢甚至都已经走在他身后了才察觉现在这样不对。
她对克里斯蒂安的滤镜还是太重了,卿鸢暗暗提醒自己。
通道里极其狭窄,只能爬进去,手掌下全是是碎石,空气闷热。
克里斯蒂安走在最前头,每一个转弯都没有犹豫,每一次踏脚都踩在最稳的地方。
灰狐小声嘀咕:“他也太熟了。”
穿过一段向上的斜坡,三人来到一个坍塌半边的出口。
克里斯蒂安随手拨开一块覆盖灰土的岩石,露出一个生锈的控制钮。他按下按钮,机关咔哒一声启动,带动整块墙体缓缓移动。
灰狐瞳孔微缩。
他刚才连机关的痕迹都没看出来,克里斯蒂安却像是打开自家房门一样顺畅。
“你…”卿鸢忍不住开口。
克里斯蒂安回头看她一眼:“你是不是也以为,我是被那群疯子关在这儿的?”
他顿了顿,“那群废物也要能关得住我。”
“所以其实你一直能自由进出?”
克里斯蒂安抬步走了出去:“你们要是不想再被矿井闷死,就快点。通风口过一会儿就会自动反锁。”
离开出口,夜风扑面而来,卿鸢站在山坡半腰上,回头望了一眼那座沉入地表的矿井。
克里斯蒂安站在她前方几步,抬头看着夜空中低垂的星光:“天真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