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一道清润灵力,好叫他舒缓些。
白千仞愣了愣,像是头一天认识他这个记恨了百年的义兄一样,看到他身上也有一些外伤,忍不住冷嘲热讽,“你也伤了咳咳……”
钟离净没收手,继续为他疗愈部分外伤,“传送大阵就在前边,歇一阵,便回九曜宫。”
不得不说,元神的痛苦太折磨人,钟离净为他疗伤,多少让他减轻一些痛苦,起码让他清醒了几分,白千仞撑着痉挛颤抖的手,将自己从半跪的姿势换成了靠坐在墙下。
“动手,杀了我。”
钟离净瞥他一眼,“方才在那些剑奴手中拼着彻底鬼化也要活,此刻又为何要求死?”
白千仞笑得很讽刺,胸腔颤抖,心口几处重伤溢出更多血水,“看你回来,就知你又赢了顾剑声,顾剑声不是号称九曜宫杀神吗?也是个废物!落到你手里,便会害了义父,你不如直接杀了我,又或是任由我彻底鬼化,那时我便什么都不会知道了。”
他喘了口气,又道:“我死,换义父安宁,值了。”
钟离净低声一笑,颇为凉薄,“我虽一直想杀你,但今日是谁要你的命,你莫非忘了?”
白千仞面色变得难看,胸腔大幅起伏,险些又咳血,好歹咽下去,愤愤地瞪向钟离净。
“义父不会杀我!”
“自欺欺人,可笑。”
钟离净总是能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激怒白千仞,白千仞这回没忍住,愣是吐了一大口血。
他这副残破身躯,救不救都差不多,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只需他清醒回到九曜宫便够了。
钟离净索性收手退开,嘴上总是不饶人的,“落到我手里,生死由我说了算,由不得你。”
魍魉珠再次被封印,以白千仞现在重伤无力的身体,短时间没办法恢复,更别提从钟离净手里逃走。他再次暗骂顾剑声废物,抬眼看钟离净,许是落日余晖落在钟离净身上,让他看去比往日温和了几分。
他这个大哥,从小到大对他有过温和的时候吗?
白千仞眨眨眼,意识飘到了不知何处去,须臾后才说:“别老是一副只有你最清醒的样子,我知道,人偶娃娃是你做的,我看见了,那次你跟义父都在,我去找义父时,没做好的娃娃就被你藏在身后咳……”
他边说边咳,免不得要停下歇一阵,这话倒是叫钟离净多看他一眼,冷淡黑眸有些狐疑。
白千仞见他就是在怀疑自己,被气笑了,“我还记得,义父将我带出鬼窟时,你也在。可你老是冷着脸,真的让人很讨厌,我又很羡慕你能有他这样好的义父,义父刚将我带回九曜宫时,我便想着,只要义父对我有对你一半好就够了。后来,你越来越讨人厌,阵法我比不过你,剑法比不过你,就连傀儡术,我都斗不过你。”
“我想赢,却总是赢不了,有你在,我永远是老二。”
白千仞越想越不甘心,“我看你越来越不顺眼,想要义父对我比对你还好,但也只是想想,偶尔跟你争吵,直到义父重伤,大巫祭找上我,说要用你的命换义父生路……”
自幼生于鬼窟,不得鬼窟之主重视,身负一半人族血脉的白千仞,从出生起就身陷炼狱。
直到被白乘风带回九曜宫,他才觉得自己像个人。
可是小时候经历过的痛苦太多了,一闭眼,他总会做噩梦,只有看到母亲留给他的人偶娃娃才会安心些,但那娃娃也落在了鬼窟。
好在,后来他又得到了新的,一样丑的人偶娃娃。
就在他噩梦醒来的时候,他一睁眼,看到了温柔的义父,再一转眼,就看到枕边的娃娃。
那一刻,他特别开心。
每每噩梦醒来,看到人偶娃娃他都会想起自己的母亲,也会想到当年救自己出鬼窟的白乘风,以及那个跟在白乘风身边,长得像谪仙一样的冷脸少年,但那人太讨厌了。
他真的很羡慕,也很讨厌那样出尘绝艳的钟离净。
他太出色了,让白千仞自惭形秽,越是渴望超越他,取代站在义父身边,越是害怕不如他,让义父不喜,他从小到大都这样别扭。
且不管白千仞心里如何酸自己,听他突然提到大巫祭,钟离净皱了皱眉,“什么生路?”
白千仞很是警惕,“我知道你在套我话,但与玄幽古教交易是我,与义父无关,也是我自己将人偶娃娃当做义父做的……其实人偶娃娃坏了,也是我看你不顺眼弄坏的。”
说起这事,白千仞又笑起来,“但义父还是很关心我的,知道我没有人偶娃娃会噩梦缠身,他又亲手修补了娃娃,跟我说,不论是谁送的,终究是好意,他希望我们兄弟和睦,不要吵架,更不要打架……”
“我答应了,随身带着人偶娃娃,便是向义父证明,我是个乖孩子,我会乖乖听话,装成义父想要的样子,义父就不会不要我了。”
钟离净沉默。
事实上,白千仞并没有做到,还招惹到他起了杀心。
白千仞突然说这么多话,莫不是以为他自己快死了?还是故意说这些让他心软放过他?
下一刻,白千仞便说:“现在,可以把娃娃还我了吗?”
他一双血眸还是那样诡异骇人,却似乎含着希冀盼望。
还小心翼翼的。
这辈子他在钟离净面前,都没有过这么眼巴巴的时候。
看去既凄惨,又可怜。
钟离净顿了下,目光说不清是嫌弃还是怜悯,莫非这蠢货又忘了,他就是为了那个娃娃才自己送上门来,把自己搞成现在这样吗?
“不行。”
其实白千仞已经痛到意识昏沉,没能拿回来人偶娃娃,他血眸中有些遗憾,却也忍着心中的不满,撑起精神说:“你离开九曜宫时,我以为我终于赢了你一次,但义父让我明白,你始终是他最在意的义子。”
钟离净没有回话。
“我还是输了……”
白千仞额角靠在墙上,半阖血眸,脸上约莫有几分难过,却没有怨恨,他撑开眼皮,已经模糊的视线看向钟离净,“钟离净,不要伤害义父,他什么都不知道,算我求你。”
他的眼皮一点点阖上,好歹是强撑着精神,将难得示弱的卑微话语说完,“义父很好,救了我,也对你那么好,你不,不可伤他……”
话末只剩下气声,但白千仞知道钟离净能听到的,身体和元神都很痛,让他实在没办法保持清醒。即便闭眼就是鬼蜮噩梦,他还是想睡一觉,他感觉自己太冷,太累了。
也不知是冷还是痛,他睡去前,哆嗦着唇,犹自梦呓,“义父别生气,我很乖的,我没有相信顾剑声的挑拨,我不跟钟离净争了,让他回九曜宫陪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由始至终,钟离净都没有出声,看他自言自语昏睡过去,轻轻拂袖,灵力便将白千仞送上飞剑。他递给镜灵一个眼神,御剑往城中传送大阵而去,叹息声透出些许疲乏。
“走吧,回九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