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病了,我去鸟嘴医生那里找药。等到怀表走到头的时候我就回来,保证很快!”
李行之的喉咙肿痛得厉害,他知道这也许是瘟疫发作的前兆。迷迷糊糊间,他的手中似乎被塞了一个圆圆的、冰凉的物什。对方恋恋不舍地在床边坐了很久,温柔地替他掖好被角才离开。
初到小镇时,队友便不幸遭了敌方暗算,病毒以一个极其恐怖的速度在队伍里蔓延开来。最先感染的那个女生已经快撑不住了,接下来也该轮到他们了。
如果他再争气些,就不至于让祁遇孤身一人跑去找药了。
“铛——铛——”教堂的钟声接连响了十二次,大概又是哪位镇民死去了。
然而钟声依旧没有停下,它像是不知疲倦似地一直报丧。树杈上的乌鸦受惊飞起,几片焦黄卷边的枯叶飘进了他的房间。“一、十……十五。”他在心里默数着,期盼着这个数值就此定格。可是天不遂人愿。
那座钟大抵是哪根筋搭错了,现有的镇民数都不够它敲的。等等,如果小镇居民都死光了的话,它还有什么继续响的必要吗?——是玩家,它在为逝去的玩家送葬。
是谁死了?恐惧如同一双无形的巨手,牢牢捏住了他的心脏。怀表已经走到头了,祁遇为什么还不回来?他记得鸟嘴医生的住所并没有那么远……
…………
李行之合上了怀表的表盖,连同过去的回忆一起尘封。
不断闪烁的画面场景总算趋于稳定,李美美迫不及待地加入了战场,和虫群打得有来有回。他和祁遇在仓库的两角遥遥相视,四周的刀光剑影宛若自动播放的默片,他无不庆幸地想到:活着真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蝴蝶扑扇着翅膀落在他的肩头,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斯莱特林的纸鹤传情。那只缤纷的蝴蝶飞跃了数十年的时光,将黑白的回忆染上色彩。它蹁跹着、舞动着,浑身缀满盛夏的光点,连带着他那颗冷寂的心也被温暖得跳动起来。
“砰、砰。”年少时的心动原来从未改变,无论过去多久,也无论身在何方。
对方编织了一场美妙的幻梦,一堆天真的童话。他不是一个异想天开的人,也并没有那么多浪漫细胞,但他依旧愿意相信故事中的真实,相信主角会拥有圆满幸福的Happy ending。没有别的理由,只是因为讲述者是祁遇。
…………
“我其实不擅长讲故事,但他很喜欢英勇忠诚的骑士、足智多谋的法师,甚至还有老奸巨猾的魔王哈哈哈。所以,我会为了有且只有一个的听众创造童话。这个世界很糟糕,社会也很不公平,如果有一个虚假的、充斥着阳光和花香的理想国该有多好。”
“天真的人在这里可以永远葆有天真,相信善有善报,相信每一个童话都会有美好幸福的结局。”
蝴蝶动了动触角,祂记得祁遇曾无意吐露过心扉,然而祂却觉得他的构想过于异想天开,简直难以实现。
“我以前成功过,但可惜理想国被人偷走了一部分。不过没关系,就算我哪天突发意外,‘它’也会继续守护着他们的,‘它’一直都在。”
直到,祂今天在姗姗来迟的主人眼中,瞥见了斑斓世界的一角。因为相信,所以存在。就像神明本无形,却依靠着信徒的愿力长出了血肉骨骼,从而行走世间。也许有朝一日,这样美丽而虚幻的国度真的会成为现实。
…………
“小蛇,今天的阳光过于明媚了。”阴暗的仓库骤然间亮堂起来,祁遇不太适应地眯了眯眼睛。
“你在说什么胡话,哪里来的……阳光?”俄尔普斯一抬头,对上了天花板上探出的两个脑袋——哪个缺德家伙在仓库挖了个天窗!
“嗨喽~”金大牙热情示好,“不用管我,你们继续。唉,要是有零食就更绝了。”
一旁的薛美丽无视他的嘴馋发言,正专注地用掌心焰烤新鲜爆米花吃,“哔哔啵啵”声中传来了阵阵玉米粒的焦香。“行不行啊,再加点火力。”——她势要榨干赫菲斯托斯的最后储能。
[不行了,一滴都没有了。我挖洞不费力气的啊,你当我是核动力驴吗?]弹幕的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浓浓怨气。
“那我得考虑要不要去找个更有实力的下家了。”薛美丽将拍立得360度转了一圈,确保所有人都有平等的出场机会,“最佳空中全景观影席都给你安排上了,再给点小零食犒劳犒劳我不过分吧,亲爱的榜一大哥。”
[想得美。驳回申请。]火苗的头像瞬间变灰,也不知是真下线还是切隐身状态了。
“诶,怎么这些蠕虫又卷土重来了?”她将视线投向了下方焦灼的战场。
…………
莹蓝色的虫潮在李美美势如破竹的攻击下颓势尽显,然而它们似乎是打定主意顽抗到底。其中一小部分的虫子鬼鬼祟祟地埋伏在仓库角落的阴影中,试图趁其不备暗中偷袭。
“小心!”——李美美闻言猛地转头,只见镰刀状的弯钩直直冲她后心而来,距离不过毫厘,已是避无可避。世界万籁俱寂,而时间无限延长。她清晰地听见锐器划过空气的凌厉风声,听见了它是如何没入皮肉,听见了脉搏里血液是如何沸腾的。
唯独没有痛觉。想象中惨烈的死亡景象并没有出现,因为有人替她挡下了这一道。手腕处的徽记骤然亮起白光,[简]的声音萦绕在她耳畔:“你好像遇到了危险,需要现在退出吗?”
“不,受伤的不是我。我没事。我……”她在地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体型暴涨的金蛇紧紧缠绕在他的腹部充当止血绷带。
祁遇缓慢地支起身体,没一会儿又泄力地瘫倒下去,“嘶…疼疼疼疼。”然而当对上李美美担忧的目光时,他还是表现出了一幅生龙活虎的样子:“区区皮外伤,到游戏结束应该没问题。”
“疼就忍着。”蛇的鳞片发出了“沙沙”的摩擦声,祂将身体绞得更紧了些。祂曾经用这招解决过不少猎物,但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用在救人上,若是被以前的同僚们知晓,祂们恐怕得笑得满冥界打滚。
“还有一个邻村的渔场得卖掉。专门找了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做生意,我苟大户真是平平无奇商业小天才。”祁遇看着仅剩的角色任务,面露为难,“你说我能赶在……”
他害怕成为拖累,也害怕引起不必要的担心。如果真的到了无法行动的那一步,他宁愿找个寂静无人处自我了结。不够强大的保护者是无用的,起码要给他们留下一个厉害的最后印象。
“闭嘴。再说丧气话我就绞死你。”俄尔普斯恶声恶气地威胁道,“不开玩笑。”
…………
[茧]已经为游戏内的攻击行为编织好了借口——玩家们率先破坏了他埋藏在副本内的[眼睛],后续的一切行为只是他防卫过当。再不济,也可以将所有罪责一并推到副本分身的身上。
然而,投诉似乎比预想中还要来得快,电话热线接二连三完全没停过。他没有错,他的所作所为是绝对合乎情理的,精神胜利法的安慰让[茧]终于有了接电话的底气。
“你承诺这会是一出无与伦比的戏码,但我的眷者看后大失所望,连带着质疑起了我的审美能力。请立即解释并赔偿。”
“不公平的游戏毫无看点,负分。”
“嘶、嘶。”
“咴——主人不高兴我又得无辜躺枪,你为什么非要招惹他啊啊啊!”
“……”
[瘟疫]再次想起了被摁着头塞回封印里的恐惧,祂诞生时没有欢呼的人群,只有一个满手鲜血的疯子。他歪着头,琥珀色的眼珠一错不错地死盯着自己,唇角却漾起了大大的微笑:“你好啊,瘟疫。”
“只要你毁灭了,作为祭品的他就能再次回到我身边了吧。”对方的语气温柔得不寒而栗,如果忽略周围疯掉的敌对玩家,也许[瘟疫]真的会觉得他是一个善良可欺的五好青年——毕竟那张脸实在是太有迷惑性了。
明明是朵食人花,却巧妙地伪装成了菟丝子的模样,轻而易举地骗取了所有人的信任。平日躲在树木的阴影里故作娇弱,一旦遮风避雨的屏障没了,便张开血盆大口肆意吞吃猎物。手段阴毒,计谋狡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种人不会甘于当[眷者],更遑论彻底接受驯服,所以只能由祂作出让步。
…………
“小瘟小瘟,你在吗?”
“……主人,我在。”识海里,白色骏马乖顺地伏下头颅,任由李行之抚摸。
“你对[茧]的做法怎么看?”
“罪该万死、罪大恶极、罪无可赦。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将继续日夜不休地拨打投诉电话,团结一切舆论力量进行举报,让这个不长眼睛的东西狠狠付出代价!居然敢害得您大动肝火,不吃几个处分说得过去?”
“真听话。比以前有长进。”
“那是自然。主人,我可太想进步了。”如果能逃避被迁怒的结局,就算是表一亿次衷心祂也毫无怨言。
…………
食人花收起了带毒的獠牙,重又变回了温柔无害的模样,仿佛刚才唆使[瘟疫]操纵舆论、疯狂举报的幕后棋手不是他一样。
蝴蝶翅膀上的眼睛如同燃烧的流火,显出怪诞绮丽的鲜红色。祂贴近李行之的耳畔,“悉悉索索”说了些什么,青年随即抬目看向始终冷漠旁观的人鱼。她下意识将张三往身后拢了拢,这点细微的小动作被他净收眼底。
“女巫曾经问我是渔夫还是人鱼,起初,我认为自己也许和你更相似。”他冲着副本boss的方向走去,渐近的步伐让人鱼心底隐隐升起不安。“后来我发现,最初的想法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光拥有强大的力量却不知如何使用,甚至还纵容别的东西鸠占鹊巢。神怎么也能当这么烂?”
“既然喜欢当看客,稍后我对他动手时也请继续保持默许。”在离人鱼一步之遥的地方,他停了下来。
她摆出了攻击姿态,只是面前的青年突然消失了,就连玩家们的声音也沉寂下来。
…………
蝴蝶在扇动翅膀。
人鱼的身后空无一人。
她看见,那些她费尽心思保存的尸块被一条条交缠的红色丝线串起,最终变成了回忆里渔夫的模样。他们和过去一样恩爱如初,人鱼甚至还在渔夫的劝诱下,做好了收购邻村破产渔场的准备。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为什么非要买个遥远的新渔场,他们本来就有一个啊。
“亲爱的,这是我们产业走出村子的第一步,你会支持我的吧?”渔夫见她踟躇不决,也不逼迫,语气依旧温柔:“没关系的。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只是脸上还是难掩失落:“你不需要有心理负担,我只是想和你一起拥有第二座独属于我们的渔场。如果你因此为难的话就完全没必要了,我的本意是想让你开心。”
“毕竟,百年之后我还是会老、会死,如果能为你留下一些物质财富,起码你会过得富足快乐。”渔夫的眼眶微微湿润,明明就快要哭出来了却还在强颜欢笑,“就算你有了更在乎的人,花钱的时候偶尔想起我,想起我们的过去,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他作势要撕碎那份白纸黑字的协议,却被人鱼半途拦下。她说,“我签。但不是为了那些所谓的财富,而是因为你。你是比金钱财富更珍贵的宝物,所以有关你的事对我都非常重要。”
“久别重逢,讨要一个吻不过分吧。”尸块怎么可能再度复活,眼前的渔夫绝对是假扮的。人鱼暗自冷笑,她倒要看看,对方能表演到什么时候。至于那份协议,她是碰都不可能碰的。
“渔夫”的眼睛开始流血,周围的场景也变得不稳定起来。无数灰色的虚影捆住了他的手脚,将他往轰鸣着的绞肉机附近拖拽。“对不起,我做不到。因为…我已经死了呀。被吃掉的感觉,真的好疼好疼啊。”
“渔夫”的脸又变成了张三的,神情中的恐惧悲伤不似作伪,他说:“离开我身边。”他抹了抹眼睛,可血水还是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就好像他在哭泣一样。
人鱼终于还是没忍住想走上前,可是那些虚影比她速度更快,它们直接挡住了她的视野和通路,成为了一道横贯在她和他之间的屏障。她只能听见痛苦的喘息和断断续续的呜咽声,空气中弥蔓着浓重的血腥味。
蛇鳞在地上摩擦剐蹭,人鱼听到了口涎滴落的声音。她已经能想象到,来自冥界的巨蟒会如何牢牢地缠绕猎物,又会如何残忍暴虐地吃掉到嘴的人类。姑且算其他玩家未参与,单是在蛇与恶魔的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