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的休整，令镇南关恢复了部分生机。可墙上的累累伤痕依旧在提醒人们，这里前不久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大战。

明面上的人魔大战，暂时偃旗息鼓。但很快，暗流涌动之下“无法被查看”的战斗即将开始。

镇南关北方的空中，风声呼啸，某种巨物振翅而行。由人类一方选拔出的十人加上人类强者，乘坐在数只巨大的魔兽青鹏背上，向着梦幻天堂留存于现世的遗址前进。

青鹏，虽有七级，但本身攻防能力都不强，可取之处是它们的身体，最擅长于长途飞行和承载重物。之前的六大圣殿中，只有牧师圣殿驯养了这种魔兽，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地区也培育饲养了类似的魔兽代步。

在人类队伍后方，黑压压地跟了一片乌云上来。数十只黑龙翼展起码有三十米，蝠状羽翼连成排，以惊人的气势烘托着它们背上所承载的魔族是有多么不凡，阵仗比人类还要更加盛大，仿佛他们才是主宰。

“盛气凌人啊。魔族。”

夜悠坐在其中一只青鹏背上，低声感叹一句。在她旁边坐着的圣采儿闻言转身看来，目光扫过后方大片黑云，随即颔首赞同。

此时二人共乘，正好有时间在行动前再次沟通。

“刚才我们都看到了魔族的人选。”夜悠正色道，“排名前几魔神柱的继承人都来了。”

“连魔神皇的太子也在其中。”圣采儿接上话，从记忆里找出相对应的外貌。她的声音在大风中依旧清冷又清晰。

“魔族指定会集群作战。我们得尽快汇合。”夜悠拉起手袖，指了指缠在自己手腕上、材质特殊的一圈红色丝带。那上面精细地用咒文写下不少字段，一看就是魔法圣殿所出——近年来魔法圣殿对这种实用魔法小道具颇有研究。

圣采儿抬起小臂。一抹相同的鲜红亦缠绕于此。

“就像我之前说的，通过上面的精神力描点，这条丝带可以远程指向我的位置。但进入梦幻天堂后，恐怕你这里精神力的链接不太稳定，由我来找你可能会花一点时间——”

“——所以请务必小心。”夜悠在最后还是补充一句，认真仔细地同圣采儿对视。“先等我。如果事情紧急，那就用我给你的东西先撤离。同样，若是过了十二小时我还没出现，你也最好离开。”

“拜托了。”

浅灰色的瞳孔猝不及防撞入视线，狂乱的气流吹散不了决意。圣采儿呼吸凝滞片刻，随后再次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夜悠才笑起来，然后低头戴上那副用未知生物的皮做成的护臂。

青鹏平稳地在云层下滑行。数十息过去，风声减弱。夜悠将脸转回去看向前方，看见大片原始森林近在眼前，绿得几乎要刺痛双眼。

梦幻天堂位于镇南关以北一百二十公里处，这个距离不论对于青鹏还是黑龙都很短，不消几分钟这点路程就已结束。

人类与魔族两方降落在森林边缘的空地上。夜悠所乘的青鹏在卸下背上的乘客后“咕咕”叫了几声，抖擞着巨大的羽毛，丝毫没有感觉到剑拔弩张。

于是夜悠拍了拍青鹏的侧颈，心中想着：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更好。

“为什么不直接飞进去？”

在人类对面，魔族阵中，领头的黑龙近卫昂首发问。环绕在他身边暗沉的气场与这富有生命的环境格格不入，显得这群魔族像遥远的域外来客。

“哼。此地可是自然女神留下神殿之处。就凭你也想入侵圣地？若是不怕触犯什么禁忌，你大可试试。”

带队的牧师圣殿高层冷哼一声，懒得多和敌人废话，抬手招呼人类这边的小辈先行踏入林间。

夜悠默默落到人类队伍的中后段。在人类队伍带队离开的最后，她转头向魔族方向瞥了一眼，视线停留在某个魔族身上一瞬。

一进入森林，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空气发生了变化。特别突出的草木清香环绕在身旁，令人精神一振，虫鸣鸟叫变得格外清晰，甚至喧嚣，丝毫不把这两队外来者放在眼里。

林间，灵气的浓郁程度已经远远超过外界，包含灵力的水雾几乎可以凝结滴下，光、水、土这三种元素尤其明显。一般的职业者若是在这里待上十天半个月，不说修为增长，起码也可以煅体淬意。

这片林子不简单。除了承载梦幻天堂之外，它肯定有别的功效。或许这就是镇南关牧师圣殿的立身根基——所有的牧师主属性都是光，而这里强大的光元素正巧可以辅助牧师更快突破。

还有镇南关依靠的那片大湖也值得注意，借着这几年频繁的出兵支援，战士圣殿逐渐掌握了南方几座雄关的重要地形：这些个天堑地利，没有一处是简单的。夜悠一边拨开及膝高的野草一边细细感受空气的变化，心中暗自度量这些地方的战略价值。

草木葳蕤。刚才夜悠已经认出不下五种稀有植物了。在魔法圣殿的预测之内，这里更容易生长高价值药物，甚至有可能出现稀有矿脉。奇怪的是牧师圣殿却不选择将这些资源出口。

现在她明白了牧师圣殿之所以不开发这片林子的原因——“自然女神的庇护”。但她还是忍不住想：既然这片森林真的受神青睐，那么做什么事、做到什么程度可以免于“神罚”，是可以测试出来的吧？在此基础上保证资源的再生性，就能够最大限度利用里面的东西吧？

要是能把这些资源整合到一起联合运用，发挥出来的效果可比摆在这里要大得多。

很贪婪的人类想法，带着不敬神明的狂妄。换成别人估计都不敢有这种想法。可是夜悠本身就没有对神明的崇拜；在她看来，神明本质和人没有区别。

神并非没有私心，也绝不完全公正。祂们其中某些，自身早早觉醒便得道飞升立下规则，哪怕最后消散于天地间也会牢牢掌握人类间的势力——比如那位时不时现出神迹、建立六千年前辉煌教廷信仰的光明女神。

似乎是察觉到夜悠的思维，那颗「光明女神咏叹调」所化作的黑色圆形吊坠发出了一丝波动。

差点忘了，你也是借由神迹而诞生的。夜悠这么想着，单手扯出贴身佩戴的黑色珠子拉到衣领外。

“不过，拿到手上的剑只会顺着剑士的心意斩出。”夜悠轻轻说着，语气里也不期望得到什么回答。

无所谓是什么，只要是能用的工具就行了。只要是能行的办法就行了。

无论如何、不论如何，都只能试一试。

她重重握了握垂在身侧的手。

耳旁传来草叶分开的摩擦声，有谁靠近了她。夜悠转头一看，果不其然见到的是少女刺客那双紫色眼睛。

——安静的，潜藏暴烈的紫色。此刻亦在注视着夜悠。

有人待在身边这件事让夜悠稍稍安心。她深吸一口气，平复有点不稳的呼吸，才向圣采儿的方向靠了靠，似乎这样就能让她重回冷静的状态。

二人无声地并行，通过最后的路程。

一个多时辰过去，面前的森林豁然开朗，突兀地变为大片灌木丛。植物和花铺满了整个森林中心，花香和水雾似乎能将刺眼的阳光过滤，柔和的光晕荡漾着，自然的气息随处可见。

紧接着人类与魔族阵中都传来了赞叹之声。不约而同，所有目光汇聚到花海中间。那是一片小湖，直径不过两百米，浓郁的水元素与生命能量从里向外徐徐扩散，扑面而来。

“就是这里。”领头的牧师圣殿高层正是不久前同援军开会的凌笑。他清点了一下人类队伍的人数，扬头对后面的魔族说道：“梦幻天堂就在湖水下。还是那句话，要是不怕触犯什么禁忌，你们大可随意折腾。”

黑龙禁卫军统领皱着眉，压低语调问：“那要怎么进去？”

“哼。只能等，等到梦幻天堂自然升起。魔族——你们不会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吧？”凌笑没给什么好脸色。

魔族的眼神明显变得不善起来，但还是一反常态地很快压了下去。“好，我们等。你最好别开玩笑。”说罢，领着一众魔族强者在花海里划了片地方，自行休息。

人类亦划地打坐，以逸待劳。圣采儿挨着夜悠坐下，试图闭眼修行。

梦幻天堂外的林地中，虽然灵力浓度有所减弱，依旧十分客观，元素非常充足。可是圣采儿的感受并不算好。

她的属性与杀戮和死亡紧密相关。光，水，或者生命，并不是她所喜爱的。长时间泡在这些元素里，她居然感到些微的不适。

她需要的是狠辣决绝的心灵，而不是被净化后的澄澈通明。

圣采儿只好睁眼，掩饰着自己的视线，暗中打量着人魔双方的人选。

据刺客圣殿内部密报，魔族的太子早已到了八阶，这次敢贸然前来恐怕用了些手段压制修为，但仍然是最最可怕的敌人。

月魔这次倒是有派优秀子嗣前往，但同时也给那个传说中月魔神最喜爱的女儿留了个名额，这种态度值得琢磨。

星魔神却没找最强的，而是找了个相对不重要的族人。

除去最强的三柱，其他魔神派过来的人选倒是没什么出乎意料的，都可以对上刺客圣殿的情报。那么真实的对手有可能是：

十个压制了修为的，六阶以上的魔族。

而人类这边呢？清一色老老实实的六阶，简直不能匹敌。圣采儿忍不住看了夜悠一眼，她不禁想：这个人的判断还真没错。不能先将“敌人更强”的信号传递给别的人类阵营——

否则，“敌人能绕开梦幻天堂的规则，投放更强的对手”，这种信息说出去只会被怀疑是刻意动摇军心。就算有人相信之后加以防范，但这样反而对计划不利。

自然女神规定：只有七阶以下才可进入。这可是人类千年来坚信不疑的定律，魔族要是真的强到可以无视神明规则，那为什么不把人类联盟彻底打崩打散，然后统治整个大陆呢？——不少人类高层是这么相信的，连圣采儿自己之前也是这么相信的。

现在夜悠的话得道验证，这意味着夜悠在变相告诉圣采儿：魔族比表现的要强得多，人类要面对的对手不可想象。

难怪这个人别扭又犹豫地求她帮忙。

人类这边要是提前做什么准备，说不定会被魔族怀疑，所以夜悠只将具体的计划告诉了圣采儿。

仅凭表面上的两人，将魔族太子重伤么。

这很疯狂且大胆。可是依靠那个东西，说不定能行。圣采儿的记忆闪回至几天前，心中逐渐燃起不属于刺客的灼热。

“……这次魔族以进入秘境的资格作为谈判条件，实则是被梦幻天堂里的一些「异象」吸引，想要取的其中某种东西——但他们并不知道东西具体长什么样，会闹出什么动静。如果我们借此将进入梦幻天堂的魔族一网打尽，是最有效率的选择。”

“根据魔法圣殿的研究，「异象」是可以被人为创造的——只要舍得投入足够多的珍宝。那么如何诱导敌人，并设计陷阱，显而易见。”

“魔族聚集后，如果想造成有效杀伤，我们需要瞬间能爆发极大能量的武器。所幸，魔族亲手提供了一个选项。”

一枚瓷白的碎片被战士少女用灵力小心地包裹着，显露出来。上面细微的赤色纹理荡漾着奇异的光彩，像是附于骨骼上的血管，血液奔涌。

「白剑」碎片。

其引爆产生的可怖威力，二人都有目共睹。只不过，这个人居然可以拿出骑士圣殿掌握之外的部分，着实让人惊讶。圣采儿心中因为这处异样而稍微不安。

看来五年前的「黑剑事变」更加复杂，人类这边因为恩怨已经一团乱麻。牵扯不清的各殿势力，比想象中更强大的敌人。这一代人类真是被留了个烂摊子。

仿佛自己不是局中人，而是站在一边的旁观者，圣采儿在心中冷哼一声。她以前不是不知道这些，但现实铺开在眼前时，还是会感到有种无处辩驳的无力。

她冥冥之中有种奇妙的预感：有什么推着一切铺垫，偏要挤在这几年集中爆发。

那么会是魔族的手笔么。圣采儿慢慢又向魔族阵地瞄了眼，在那瞬间她反射般捕捉到了一道隐秘的窥视。

源头来源与那位月魔族的公主，而终点是……

……夜悠。

圣采儿偏头看向坐在她身侧闭目养神的黑发少女。

“怎么了吗？”睁开了那双浅色眼睛，夜悠轻声用疑惑的语气询问道，柔顺的半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扫过脸颊。

“无事。”圣采儿摇头，否认了对方的提问，也否认了心中划过的一丝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