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跟我说说这些……”芍茘斟酌了一下，“疤痕的由来吗？”

宋梨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被衣服半遮住的身体，枯槁得像被火烧过的树皮——原来不是幻觉。

她张了张嘴，回忆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跟话本里写的那样，她走近了一家叫知春阁的成衣铺，跟店长做了个交易，记忆里她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后她穿上了他为她量身定做的衣裳，和她的心上人成了眷属，成了榕阳镇的佳话。

一切都是那样顺利，像极了她前十几年的人生，起初是被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

没有意外的话，她将会是郎艳独绝的李公子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的夫人。

跟她想象的那样，每日李钰都会为她描眉，她烟波般的眼睛总会片刻不停地盯着他的嘴唇，也许是没见过如此直白的目光，他的耳根子总会蹭得一下红起来。

但下一秒，他红润泛着水光的唇就落了下来，轻轻地吻着她的嘴角。

赏花，游船，听曲，所有的这些趣事，李钰都会带上她，人人都知道，李家公子有位很受宠爱的夫人。

日子一长，传言中的代价并没有到来，倒是知春阁的名号越来越响，宋梨不知道多少人也去和店长做了交易，但是那个传言一直在传着，而且范围越来越大，却从未有人被代价缠身。

宋梨开始觉得所谓代价，应该只是店长放出的噱头，而所谓的衣裳，也只是因为李钰和她从一开始就是两情相悦。

“那时我以为，只要我不说，就不会有事。”

提起那段日子，宋梨话语里带着侥幸，她的目光透过芍茘，不知落在哪里。

“你知道吗？”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味，“那是我最快乐的日子了。”

但好景不长，宋梨记得那天，下了秋天的第一场雨，院子里弥漫着桂花的香气，她从李钰的怀里爬起来。

她起身的动静其实很小，但还是吵醒了李钰，他半睁着眼，拉住她的衣袖，问她，

“阿梨，你要去哪?”

“外面下雨了，我去关窗。”

宋梨拍了拍他的手，让他继续睡，自己走到窗边，像往常一样，拿下支窗的木架，啪的一声，外面的雨被彻底隔绝了。

但是宋梨却感觉那雨带来的湿气入侵了她的身体，心像是被针扎了一道口子，让她疼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宋梨有些站不稳，只能捂着心口蹲下身去，中途不知道弄倒了什么，砰地一声，她看着李钰一下子坐起来，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跑到她面前，但她太疼了，李钰说了什么，她都听不清。

“阿梨——”

她再次醒来，已经是晚上，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李钰守在她身侧，正要给她喂药。

“我……怎么了？”

“你晕倒了。”

提到这，李钰忍不住一顿后怕，差点连给她喂药的勺子都拿不稳，宋梨帮他扶了一下碗，他这才稳了心神。

“大夫说是着了风寒。”

宋梨被李钰灌了汤药，药的苦涩还没来得及在嘴里蔓延，就已经被他早早备好的糖覆盖。

“好吧，看来以后不能半夜踢被子了。”

她本来还想开几句玩笑活跃一下气氛的，可是看到李钰一脸严肃，她无法，只好轻轻扯着他的衣角。

“让你担心了。”

闻言，李钰把碗放到一边，将她紧紧地抱住，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他在害怕，宋梨回应了他的拥抱。

在那个刚下完雨的夜里，她抱着他，像小偷抱紧了珍宝，唯恐哪一天，珍宝便消失不见。

她已经很久没穿那件绿罗裙，想要以此来忘记自己是如何得来的爱。

但宋梨发现，心口疼痛的地方，开始长出了一道细纹，小小的，但实在是让人难以忽视。

她想，代价要来了。

仿佛在应证她的猜想，昏倒后的第五天，那道细纹已经扩大到了全身，枯槁却又无休止地蔓延，宋梨觉得自己像是棵没有脚，只能站在原地被大火焚烧的树。

可是李钰跟看不见那些纹路似的，一如既往地爱着她，宋梨试探性地问他，自己的皮肤怎么样?

他总会微微红着脸说，尽态极妍。

宋梨崩溃了。

她开始觉得无论是谁穿上那件绿罗裙，都能赢得李钰的爱，他爱的，只是知春阁的一件衣裳，除此之外，便不能再多了。

她开始觉得悲哀，她不再遮掩，她四处找了大夫，但是谁也看不见她所谓的疤痕，后面别人都说她疯了，人人都悲叹，李公子捧在手心里的人竟是个疯婆子。

她也觉得她疯了。

她再次穿上了那件绿罗裙，走进了知春阁，但她没有见到店长，伙计说店长很忙，不便见客。

宋梨甚至没办法去苛责店长不见她，毕竟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代价，而且这个代价除了她自己，对别人都没有影响，甚至连李钰给予她的爱都一如既往。

她也曾经劝自己，忽视那些纹路，但有些东西一旦被看见，便不会消失。

她不甘心，于是每日都偷偷溜出来，在知春阁门口，混在人群里排队，但她不敢进去，只能在门口徘徊。

排队的人越来越多，每个人走出来都春风满面，宋梨开始害怕，害怕那些女子，也会和自己同一个下场。

“不要买。”

她听见自己开口，开始的时候声音很小，细若蚊呐，后面渐渐地大起来，伙计嫌弃她耽误生意，就把她拉到一边，没人愿意理会她，只当她是疯子。

“你是第一个愿意听我说话的人。”

宋梨眼神复杂，看向面前的女子，她静静地听自己说，烛火将她的影子拉长，投射在她身后的窗纸上，或许她会是宋梨苦苦追寻的转机，毕竟她也是第一个，能看见她身上疤痕的人。

“你知道那天睡着后，他对你干了什么吗？”

芍茘觉得，如果要动手脚，那么应该就是宋梨跟店长做完交易后，她说她睡了一觉，那一觉，应该就是宋梨付出代价的时候。

这件事看上去两全其美，但这知春阁的店长，想必是什么妖物，企图用这些少女的想要和心上人在一起的执念，换取一些东西，而她们所付出的代价，应该就是店长想要的。

“可能……是我的心头血……”

身体发生变化后，宋梨看着那道最开始的细纹，不断从心口蔓延到全身，她认真地去回想，但是除了睡醒后心脏有些闷痛，那天什么都没发生。

太诡异了，宋梨想起来幼时母亲说的妖怪，常常喜欢汲取人的心头血，来养护容颜。

哪怕身上连伤口都没有，但宋梨莫名地觉得，店长采用了她的心头血。

听起来太扯了，放以前，宋梨自己都不会相信这番话，像极了一个疯子走投无路后的胡言乱语。

“你还知道有谁跟你一样和他做了交易吗？”

“杨怡。”

宋梨甚至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

“为什么这么确定?”

“我见过她。”

宋梨不会认错，她第一次尝试去阻止的人，便是杨怡。

那是个顶好的姑娘，榕阳镇的人都知道，西边的巷口有个豆腐西施，手艺不错，人又爽朗大方，李钰爱吃她家的豆腐，为此宋梨特意去买过几次，所以那张脸，她绝对不会认错。

那天晚上，在知春阁门口，宋梨几乎一眼就看见了她，和旁边的人不同，她穿着有些过时的衣服，低着头，从宋梨的角度看过去，她像是在流泪，又像是在期待。

宋梨看着她，竟然觉得像是在看自己。

被压抑的情绪一瞬间在心里疯长，最后居然还涌起了些英雄情节。

她想救她。

“不要去。”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扯上了杨怡的衣角，突然出来的人吓了杨怡一大跳，她顺着她的衣袖往上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的脸，是宋梨。

“李夫人，你怎么……”

杨怡欲言又止，宋梨出现得太突然，现在还扯着她，嘴里一直念叨着不要去，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不要去，那个店有问题。”

杨怡被她拉到没人的角落里，她看不见宋梨的脸，但是她的声音里的焦急却无法遮掩。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杨怡疑惑，听说宋梨疯了之后，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买衣服。”

宋梨怎么会不知道，她甚至更早地走进了知春阁，穿上了传闻中的衣裳。

“不要去，会有代价的。”

“不信你看。”

怕杨怡不信，她当着她的面，扯起了袖子，那道细纹已经扩大到她的手腕，宋梨甚至不知道除此之外，有什么更能证明她的话，但杨怡看不到。

和所有人一样，她看不到。

“看什么？”

杨怡有些疑惑不解地问她，宋梨向她露出的那只手明明光洁无暇。

宋梨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求她不要去，但是杨怡觉得她果真是疯了，买件衣裳而已，能有什么代价，就算有，能让她和心上人在一起，那也足够了。

天色已经浓得要滴墨，知春阁灯火通明，排队的人越来越多。

“李夫人，没什么事的话，我要走了。”

说完，杨怡拉开了宋梨的手，又重新回到了排队的人群里，刚刚耽误的时间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