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足足安静得有十分钟，跟熙熙攘攘的街道形成鲜明对比。
后排已经睡着的颜乐乐突然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听不清说什么，音量却不小。
两人同时回头看了一眼歪在座位上的小丫头。
准备调整回视线看前方的时候，目光难以避免的撞上。
“你能不能看前面。”颜天提醒。
没等他抱怨完，宋雁潮早就已经重新坐直身体，正视前方。
“你怎么连句话都不说，弄得乐乐无聊到都开始说梦话了。”宋雁潮半开玩笑的说，“搞得这么半天还，还以为您是当年的受害者呢。”
“早知道我就不该动手。”颜天被他噎到彻底没辙，“我应该雇人。”
“行了。”宋雁潮说，“我看你还是把嘴闭上吧，张嘴没一句人话，不说话还能凑合看。”
颜天叹口气不吭声儿，眼睛不自觉瞄到宋雁潮放在一旁的手机。
刚才宋雁潮应该是没加吧。
应该是没加，要是加了简直就是做实人渣这件事儿。
“你要想看我手机可以大大方方看，用不着这样儿。”宋雁潮突然大声说，“我可没加啊。”
“神经病，我没那么无聊。”颜天说，“你干嘛不加人家，挺好的一个男孩。”
“颜天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你是不是不知道引火烧身这四个字怎么写？”宋雁潮显然被他惹到了，“薛晓可是谢成介绍给你的，您是不是忘了。”
颜天没吭声儿，要不是宋雁潮提醒他，他还真是被微信这事搞得忘了薛晓是干嘛来的。
不仅是这样儿，他现在在宋雁潮面前，简直被谢成倒霉玩意儿抖落的啥也不剩。
“所以少惹我。”宋雁潮说，“这事还没完。”
接下来一路，颜天都选择装死。
反正事情已经发展到现在的境地，收拾谢成也不是眼下能干的事，颜天在心里给狠狠记上一笔。
总有一天颜天会让他知道，这事儿他也没完。
宋雁潮把车停在胡同里，颜天没动也没说话。
他觉得自己想跟对方解释点什么，最后发现要解释的事儿有点儿多，完全不知道从哪里下嘴。
两人之间有太多扯不清楚的陈年往事，本来就已经乱成一团麻。
在经过谢成那张没把门儿的嘴搅和一通，处理难度早已超出颜天的能力范围。
“打算跟我这么坐到明天早上？”宋雁潮看着他打破沉默，“我无所谓。”
“有病。”颜天小声吐槽，依然没下车的动作。
“你现在真是跟上学时候可太不一样了。”宋雁潮沉默几秒感叹一句，“看来谢成说的还真没错，矫情起来够十个人看半个月了。”
“有那么难吗？”宋雁潮突然问。
这句前言不搭的后语的问题，颜天却能听懂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颜天顿了顿，“听不懂你说什么。”
“你到底是没听懂？”宋雁潮问，“还是听懂了，逃避给我一个回答。”
颜天再次陷入沉默。
他当然清楚宋雁潮是什么意思。
“你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颜天不禁发出感叹，“你是不是特享受这种居高临下看透人的感觉。”
“你可别抬举我。”宋雁潮自嘲般笑笑，“我连你都看不透，看透别人有个屁用。”
“你可太谦虚了。”颜天吐槽，“还有事能瞒得过你？得了便宜还卖乖，谢成这种猪队友除了卖我没干过什么好事。”
“那我可不能让天哥你吃亏。”宋雁潮歪着头看向他，“现在是颜天免费问答时间，你想知道什么？尽快问，过时不候。”
颜天看着他一副严肃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可这免费问答环节的确是他没法儿拒绝的，过去的十年里，他以为自己的生活不会再跟宋雁潮有交集。
他也没想过，还会有这种跟对方坐在车里开着暖风闲聊的机会。
“你要是跟我无话可谈了，咱们就别大晚上在这儿浪费电玩儿了，给国家省点资源？”宋雁潮说着拿起手机，做出开门下车的架势。
“唉？”颜天叫住对方，“你得容我时间想想吧。”
“这你还现想啊，那我这免费问答感觉没什么存在的必要。”宋雁潮说。
颜天无奈瞥他一眼：“你得让我想想措辞吧，万一问到什么不合适的，你还不知道得记仇到什么时候。”
“想吧。”宋雁潮抱着胳膊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我看你到底能问出什么有建设性的问题。”
建设性？
这玩意儿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颜天想着转身看一眼后排的颜乐乐，旋即清清嗓子。
“你在国外这些年到底谈没谈过对象？”颜天声音闷闷的，有点不太好意思。
宋雁潮沉默两秒，没忍住笑出声儿：“你这问题还真是……”
“你别转移话题，这是快问快答环节，顾左右而言他一律视作说瞎话。”颜天不耐烦大声催促。
车里有点暗，颜天没法完全看清此刻宋雁潮脸上是一副什么表情。
“没有。”宋雁潮收住笑，干脆的回答道。
“我还真是不太信。”颜天小声嘟囔。
“你是我按什么人，这种事我犯得着跟你面前说瞎话吗？”宋雁潮口气鄙夷，“你以为我跟某些人一样，带孩子上班还得忙着赶相亲的场儿。”
“你能不能别提这茬儿。”颜天坐直身体说，“今天本来我也不知道，薛晓是谢成临时叫过去的。”
“谢成给你介绍过多少。”宋雁潮接着问，“他一个笔直的直男门路倒是挺多。”
“他开着那个店整天不是这个姐就是那个哥的，确实认识不少人。”颜天随口感叹，突然发现这本来应该是他的免费提问环节便道：“怎么变成你问我了？”
颜天将注意力调回来，却有点想不出第二个问题。
这件事儿就演变成了，好像他最关心的还是宋雁潮的感情问题。
“你要是想不出来，我可继续问了。”宋雁潮口气坦然。
“你还有问题啊。”颜天有点儿吃惊，“我唯一一点儿隐私已经全让谢成在大家面前抖落干净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那可太有了。”宋雁潮朝着后座示意下，“这个小丫头儿，到底跟你什么关系。”
宋雁潮一下找准重点，丝毫没什么掩饰的意思，开门见山直接问。
颜天愣愣，紧接着低着头陷入沉思。
今天这种情况，宋雁潮问到颜乐乐身上也不算稀奇，颜天觉得对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能对颜乐乐保持这种态度，是很难得的。
他曾经设想过，如果是自己今天撞见宋雁潮带着一个孩子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肯定做不到宋雁潮现在的程度，这件事也没理由对宋雁潮隐瞒。
“乐乐，是我姐姐的孩子。”颜天说，“是龙凤胎的姐姐。”
“难怪，小丫头儿跟你长得那么像。”宋雁潮笑着说，“她现在知道吗？”
“她知道，但是依然管我叫爸爸。”颜天无奈，“小孩儿叫爸妈这种事大概是天性，就算是没有爸妈，她也会有想叫的冲动，时间长了我也懒纠正了，随便叫吧。”
宋雁潮没多问，他知道如果继续问细节，颜天肯定会说。
可这件事想必对于颜天来说，谈不上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想到这儿，他下意识想要伸手碰碰颜天的脸。可是刚刚抬起胳膊，身后却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天爸，我想要上厕所。”
颜乐乐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向颜天。
坐在副驾驶上的颜天本来就准备躲开宋雁潮朝着他伸过来的手，正巧这个时候，听见颜乐乐喊自己。
“上厕所？”颜天重复着，晃过神说，“正好咱们到家了，回家去上。”
颜天立刻下车，从副驾驶下来绕到宋雁潮那边，打开车门儿将小女孩儿抱起来。
“你……也早点回去吧。”颜天拉了拉颜乐乐围脖。
宋雁潮扫兴的下车锁门，快步走到家门口，冲着他挥挥手，示意颜天赶紧进去。
室外这个温度，刚睡醒颜乐乐吹着风容易感冒。
进家门，颜天把乐乐安置在床上。
不到十分钟，手机上，宋雁潮发来一条语音。
“颜天，我这些年，一直很想你。”
颜天没回。
也没睡好。
第二天早上，他被一阵牙疼疼醒。
清醒后，他坐起来用舌头抵住那颗一直拖着没处理的牙齿，心想着，这几天着急上火终于体现在身体上了。
他忍着疼从床上爬起来，吸着气走到颜乐乐卧室门口，伸手敲敲门。
“乐乐，起来。”颜天喊几声，感觉槽牙的里的神经又狠狠抽痛了一下。
这颗牙坏的挺夸张，可颜天害怕去医院，尤其是去看牙。
当然这世界上没人愿意去医院看病，可是看牙这种事，实在是太折磨人。
颜天用手指的关节顶住脸颊，拉开抽屉疯狂的找药。
微信上昨天晚上宋雁潮发过来的那条消息还被他静静的晾在那儿。
颜天感觉到自己的生活节奏彻底被搅乱，这种灭顶大病，就是他装聋作哑的报应。
“天爸，你怎么了？”颜乐乐打开卧室门揉揉眼睛，疑惑的看着一脸愁容的颜天，“干嘛捂着自己的脸。”
“没事，乐乐先去上厕所。”颜天忍着一阵阵疼痛，强行冲她笑笑，“爸爸有点牙疼。”
颜乐乐狐疑的进了卫生间，颜天过去给她带上门。
他现在后悔，昨天就不应该去吃那顿火锅。
颜天翻出一盒散利痛，忙不迭得倒了一杯水，匆忙咽下药片。
此时，大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儿。
颜天披上外套，走到门口，开门后见一个外卖小哥拎着一大袋早餐站在院门外面。
“是姓颜吗？”小哥问。
“嗯，不过我没点外卖。”颜天好奇的接过袋子，“是不是送错地址了。”
“我点的。”隔壁的宋雁潮不知道什么也出来，站在家门口看着他，“今天有点事，没来得及做早餐……你怎么了？”
宋雁潮注意到颜天的表情不太对劲儿，同时还用一只手捂着左脸。
“什么？”颜天倒抽一口气，下意识想把手放下。
“被打了？”宋雁潮走过去，伸手将他的左脸朝自己视线正对的方向掰了掰，“哪儿不舒服？”
“没事。”颜天顾不上多想，习惯性的回应，“我，昨天……回家就睡了，没看见你微信。”
“你到家就倒床上了？”宋雁潮轻声吐槽，说罢仔细盯着他的脸，继续问，“到底怎么了？”
看牙这件事上，颜天的拖延症被牙医诊所的医生不知道警告过多少回。
前几年另外的一边的槽牙，就是因为他的侥幸心理，本来不大的蛀牙洞，搞得最后不得不做了三次根管治疗才补上。
“我牙疼……”颜天支吾着。
宋雁潮接过送餐小哥手里的袋子，看着小哥儿离开后转而看着颜天。
“张开嘴，让我看看。”宋雁潮口气严肃。
这声音让颜天有点想起那些年被牙医支配的恐惧。
“看什么，张嘴会不会？”宋雁潮皱皱眉。“快点儿，别等我动手，我什么样儿的牙齿没见过。”
“我真没事儿。”颜天一脸便秘表情，“我刚吃过药了，应该过一会就好了。”
“你早上空腹自己瞎吃什么药？”
颜天这行为，算是彻底触到宋医生那严苛的职业操守，宋雁潮露出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表情把颜天弄得彻底没辙。
“我牙……有点可怕，你确定要看？”颜天心虚，“你职业病啊，大早上胡同口儿吹着冷风强迫看诊。”
“现在很疼吗？”宋雁潮问，转身示意自己家门。
“嗯……”这个疼法儿，颜天真的装不下去没事儿，“干嘛？”
“我有外敷的止疼药。”宋雁潮无奈解释，“你过来，我先给你处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