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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
汤敏敏的身体已经疲惫至极。
她的右手食指和中指被咬烂了，上面全是星星点点的齿痕。
不是野兽的杰作，是她自己亲自咬的。
百宝囊中只有一个清心符，汤敏敏没有带朱砂和毛笔，于是只能咬破自己的指尖，以血为笔，想要在空中画出暗符来保护躺在地上的女孩儿。
可是无用。
她试过无数次，可是暗符之于她来说实在是太高阶的法术，仅凭着她一个才升上筑基的能力，根本画不出来。
汗水从汤敏敏的额上滑落，她看着地上已经痛晕过去的姑娘，心中一阵阵的难过。
自己指尖的痛楚根本无法与断臂女孩儿的痛相提并论，尽管女孩儿的伤重并非因为汤敏敏的过错而造成的，她仍然感同身受。
“……抱歉。”
汤敏敏突然听到另一边传来低沉的声音。
她回过头，看到明棠醒来了，正望向这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明棠穿着白色的衣裳，所以汤敏敏一眼就能够看到贴在她身上的清心符。
明晃晃的黄与红。
汤敏敏张了张嘴，她感觉自己有很多想说的，但是最后这些话全部都哑在了嗓子眼儿里。
半晌之后，汤敏敏才摇摇头：“…这不是你的错。”
如果有两张清心符的话，汤敏敏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就给明棠用一张。
她自己也是人，也有私心，自然希望明棠好好的。
看到明棠难受，汤敏敏也很心疼。
但是相比起那个断臂的姑娘来说，明棠的情况真的已经好了很多——所以在汤敏敏的认知中，先救那个生命垂危的人，更加重要。
可这不是明棠的错。
是林灵把清心符从汤敏敏手中抢走的，是汤敏敏自己没有保护好符箓的。
所以这不是明棠的错，是她们俩的。
只是汤敏敏说不出来心里什么感觉。她已经努力一天的时间都没有往明棠那里看了。
因为看见明棠伤口上的清心符，她会很难过。
汤敏敏怕自己迁怒于明棠。
——尽管这并非明棠的错。
明棠看向汤敏敏。
她旁边的林灵已经睡熟了，呼吸声均匀。可是汤敏敏就像是在躲避她的视线一样，半跪在断臂女孩儿的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做着无用功。
“暗符太难了，凭你……我的能力，现在还做不到。”
汤敏敏听到明棠中途的改口，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是的，她知道明棠一开始想说的是，“凭你的能力”，而非“你我”。
汤敏敏知晓明棠的修为很高，或许她了解符箓之术的话，画个清心咒的暗符恐怕不是问题。
但是汤敏敏无法做到她那般。
“我想救她的。”汤敏敏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食指和中指都咬烂了，她就再把右手的无名指指腹给咬破。
汤敏敏用力地在空中画下血符，这一次，符箓竟神奇地停留在了空中。
并不像前几次那样，画出来以后立刻就在空中消散。
汤敏敏的眼睛突然一亮。
这一次，难道有戏？！
可是汤敏敏还没有来得及将符箓压下，压到女孩儿的身体里，血液画出的清心符就又一次散成一团红色的雾。
汤敏敏眨眨眼睛，她听见自己的心跳空了一拍。
明棠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就算你用清心符救了，她也活不到出去的时候。”
隔了一会儿，当汤敏敏开始尝试别的方法时，明棠又一次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此刻她的气息，已经开始消散了。”
汤敏敏一惊，她连忙分出一缕真元来探查女孩儿的情况，可是当真元进入到女孩儿身体中去时，她才发现，的确有一股难以为继之相。
只是她不想回答明棠的话。
明棠却没有感受到汤敏敏的情绪，继续无情地说道：“将清心符给我，帮我解毒，我们可以继续撑下去。若是尸人找到这个洞穴，我亦可以作战。”
“所以，无论从何种方面来讲，给我，都是最优选。”
“你切莫自责。”
汤敏敏没有看明棠，她只是低着头，紧紧地抓住女孩儿的另一只手。
她不愿意承认，或许说不愿意面对明棠说的这些情况。
汤敏敏知道的，给明棠解了毒，要是万一真的发生点什么事，明棠还能够继续战斗。
这些，汤敏敏都知道的。
可她没办法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眼前。
如果奋力去救了最后仍是救不回来，那汤敏敏也没有遗憾。但现下的情况，是她们亲手断送了断臂女孩儿的生路。
有那么一刻，汤敏敏忽然觉得明棠好陌生。
尽管她知道明棠这么想并没有错。
“……我再给她多输些真元。”
汤敏敏仍然没有看向明棠，坚定地说道。
明棠见她这般模样，想必是劝说不动，便也不再提这件事，而是阖上眼睛，小憩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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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终于撑到了第四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进入洞穴，带着一股令人不容忽视的威严。
汤敏敏的身体已经疲惫到了一个临界点。这几日她很少休息，生怕断臂的女孩儿悄无声息地死去，所以脑中的那根弦时时刻刻都在紧绷着。
断臂女孩儿的情况每况愈下。到最后，就连汤敏敏也分辨不出来，她是否还有最后的气息。
但——先生们终于要进山了。
想到这里，汤敏敏那疲惫至极的身体又硬生生地压榨出一些力气。她听见了门口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发现了这里。
大概是先生们。
她闭了闭眼。
这种噩梦一样的折磨，终于要结束了。
汤敏敏张口，刚想跟外面的人说一声里面她们还在时，这几日一直都有好好休息、且并没有受伤的林灵一下就蹦了起来。
她一边朝外面跑着，一边口中还念念有词：“是我阿爹！一定是我阿爹来了！”
“我阿爹来接我了！！”
谁知，就在林灵跑到门口的时候，一直闭目养神的明棠突然睁开双眼，叫道：“灵儿！”
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下一秒，滚烫的血液就飞溅到了汤敏敏的脸上。
汤敏敏瞪大了眼睛。
“扑通”一声，林灵的双腿失力，跪在地上。
她的身体软绵绵地倒向一边，鲜血从她身前喷涌而出。
而出现在门口的，是一只汤敏敏从未见过的男人。
此人衣衫褴褛，看向洞内几人的眼中却发着光：“哦哟，这是什么？漏网之……”
“鱼”字还未出口，汤敏敏的面前便闪过一道白光。
方才还坐在洞内的明棠早已抽出了长鞭，一鞭子就将男人荡了出去！
事情就发生在眨眼之间，而汤敏敏甚至连反应都没有反应过来。
“明棠！！”
汤敏敏失声大喊。
明棠的胳膊上虽然贴了清心符，但也只是暂时性地解了毒。
此时明棠的大动作无意间扯开了胳膊上的伤口，鲜血又一次顺着她的白衣流淌下来。
此人并非天学殿的任何一位先生。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小心些，他是漱玉山上的魔修！”
明棠厉声道。
汤敏敏心里咯噔一声。
魔修……这就是漱玉山上的魔修？
先前也听过一些关于漱玉山的传闻，天学殿的先生们在斩妖除魔时，偶尔也会抓住几个魔修来关进漱玉山内。
只是这些魔修在进山之前必定重伤，先前进过山的前辈们也都没有听说有谁见过魔修。
她们运气怎么这么好，一来就看见的？！
而且。
汤敏敏咬牙。
怎么可能让受了伤的明棠一个人面对魔修啊！！
汤敏敏咬紧牙关，她抽出背后的佩剑，跑出了山洞。
明棠正在不远处与魔修交手，暂时还是势均力敌的状态。汤敏敏刚想上前去帮忙，可才迈出一步，她就发现了周围的异样！
一只、两只……汤敏敏光是一眼望过去，就发现了数只尸人的踪迹。
它们就像是在等待着汤敏敏离开山洞一样。只要她前脚刚走，它们就会冲入山洞中分食断臂女孩儿和林灵。
汤敏敏咽了口唾液。
不行…她不能离开这里。
就算林灵是咎由自取，那洞里还有另一个无辜的姑娘。
她既然说了要救她，就一定会负责到底。
身体已经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了。
可是汤敏敏依旧握紧了手中的剑，不允许尸人们踏入山洞半分。
会来的，先生们一定会来的……！
她在心底不停安慰自己。
只要坚持到先生们来到，就是她的胜利！！
在这种极端疲累的状态下，先前第一次见到尸人时那种紧张和害怕的心情反而被冲淡了不少。
汤敏敏将佩剑横身自己面前，她只想榨干自己身体里的最后的力量，来与尸人进行搏斗。
倏地，一只尸人飞扑而来！
“哈啊！！”
手中的佩剑寒光一闪，汤敏敏铆足了力气，朝它劈砍过去！
她无法准确地形容利剑刺入皮肤中的感觉——因为那些尸人在被鬼修炼化之前，都曾是活生生的人。
尽管它们的皮肤已经溃烂，却仍然还是人的皮肤。
可是汤敏敏没有退路。
明棠仍然在不远处与魔修抗衡，根本无暇顾及汤敏敏此处；而林灵被偷袭，身负重伤。
她只能靠她自己。
曾经不敢做的事情，在一次又一次的劈砍中变成了敢做；曾经不敢面对的东西，现在已经习以为常。
汤敏敏的身体是沉重的，可她从未觉得手中的剑如此轻盈过。
或许是她真的退无可退了，被逼入绝境之中，反而出现了一线生机。
她从来都觉得自己的凤鸣剑诀练了个半吊子，可是现在，汤敏敏似乎听到了从她剑身上传出的隐隐凤鸣。
她知道的。
她从来都知道的。
一直以来，都只有她自己。
汤敏敏手中的剑瞬间闪过一道橙色！
有朝她直直扑来的尸人，直接被汤敏敏横出的一剑给拦腰砍断！
腥臭发黑的血液溅到了汤敏敏的脸上、身上，气味扑鼻。可是汤敏敏就像是没有闻到似的，她的眼中只剩下一个又一个尸人。
它们抓伤了汤敏敏的手臂，划伤了她的大腿，她浑然不觉。似乎疼痛已经无法将她拽出她的世界。
她所要做的，就是将它们一个个的头颅都斩于剑下。
汤敏敏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
双臂已经麻木，甚至连明棠都分不出神来关注。
杀戮、保护，她的脑中只剩下这两个念头。
也正因为如此信念，才能让汤敏敏坚持下来。
直至一只温暖的手啪地一下握住了汤敏敏的手腕，让她无法继续挥剑，她回过头来，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那是一个面容温润的青年。
他仔细端详了她的面容，而后像是松了口气般：“…汤敏敏，你没事罢？”
是她魔修鬼修基础课程的先生，权青知。
汤敏敏呆愣愣地看着权青知，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像小鹿的一样湿润。
她就这样看着先生，半晌之后，她突然打了个哆嗦。
“青知先生……？”
甚至连话语都是轻轻的。
生怕面前的人是一场梦境，因而连唤出来都不敢。
周围的人声突然嘈杂了起来，权先生叫其他的先生们到山洞里去一探究竟，而他则一直握着汤敏敏的手腕。
他将汤敏敏举着剑的手拉下来，柔声道：“对，是我。已经没事了。”
汤敏敏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委屈也好，超负荷地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