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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寿中书(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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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月天风渐凄,辛止躺在野石上,望着盈盈星河。茅舍的门总被风吹得咯吱响,摇晃出的缝隙透着微弱的橘光。水老伯睡觉的时候会留着一支火烛。辛止已经不需要睡眠了,如今疲惫与否只与精神念力有关。

他念力催动秘籍展开。看着只有自己能见到的白雾,他有时候都不免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但他所能使用的术法与修为境界是不会骗人的。每当思及此,辛止又放宽了心坦然接受一切。

秘籍上显示他还有二百六十九年寿命,能使用九道术法。如今他是人炁境修士,补充满一次己感悟需耗费一百年寿命。秘籍上还满满当当写了十三道术法,其中剑荡八荒术,仙师指,炼骨铸体术,万物有灵术都是他步入人炁境后新学会的术法。

前两道术法他已在实战中使用过,后两道却一直没有机会使用。尤其是万物有灵术,秘籍对此的描述少之又说。这道术法是什么作用,秘籍并没有说明,唯有一行小字:仅可使用一次,不消耗感悟。

他唤出白雾,白雾比划一大堆,但他不懂手语。

“是武技绝学?”

白雾倒着大拇指。

“那……医术?”

白雾依然倒着大拇指。

究竟是什么?辛止皱着眉头,猜不出来。他如今只剩下一条可使用经文:“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并要在四个月内偿还一条。算来,他已经借了四次命了。

辛止盘算着,按照这样的经文消耗法,要想在仙法大会上拔得头筹,没有五六条做准备是不行的。他叹了口气,有些犯愁,目前只能寄希望于白雾能够领他找到鐌人,完成任务后获得宗门的嘉赏。

不过,还有一点令他十分在意。如此前马车上的那些人所说,既然经文只能先刻在竹简上才会得到天道认可,那他不经过竹简就能直接使用经文算什么?白雾是扮作竹简的角色,还是说,他们绕过了天道?

思及此,他冷不防打了个激灵。

白雾究竟是什么东西?

宁些仙师究竟是怎样拿到的秘籍?

疑问如同一座碑,长久地矗在杳无人烟的大地,无人回应。

暗沉的天色逐渐向远方倾泻,从茅舍里传来老伯咳嗽声。

“还以为你休息了。”老伯推开门。他刚起来加了些灯芯,茅舍里的光又亮了几分。

“修士不怎么需要睡觉。”辛止回答道。

老伯转身回屋,再出来时背了个背篓,手上多了两张饼。

“老伯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去找一种药。”

辛止谢绝了老伯的饼,他不饿,老伯吃饱才是正道。

“什么药需要这么早去?”辛止看了眼天色,虽然此刻不知道具体时刻,但估摸着也才寅时。

老伯笑道:“这正是涉河进山的时候。这药草平常都有猛兽蹲守,只有这个时间它们不在。”

辛止一听到猛兽,便从怪石上跳下来:“我同你一起去吧。”

老伯也不拒绝:“你可得想好了,那路难走。”

“怕什么?”辛止笑了笑。

当了修士,什么难路他没走过?

枝头灌鸟啜饮着叶尖垂露,簌簌的脚步声颤动起叶身,灌鸟脑袋急转,倏地飞回林间消失不见了。

水老伯走在前面,拨开挡路的枝干,辛止一面跟着老伯,一面打量起周遭的环境。老伯断断续续哼着歌,忽然踩了个石头似的玩意,脚下一滑幸得辛止在后方托住。这一带覆着苍翠植被,许是不久前山雨初至,青莎懒耷在黄土上,地面泥泞带水。

“这药究竟是什么来头?长在这么偏的地方?”辛止问道。

老伯领他又转了几个弯,往他又未意料到的小路走去:“这草药我年轻的时候就开始采了。以前在别处,后来又在这里找到。之所以走这么偏,那是因为不偏的地方被我采完了。”

辛止又道:“为什么老伯你不在茅舍周围种这草呢?省得找的功夫。”

老伯笑了笑:“你以为我没有尝试过?没用的,这药草的炁压根不向下。它这炁从天上来,自然也就往上面去。怎么种都不可能生根发芽。”

“世间还有这般神奇的药草?”

“世间神奇的药草多着呢!不然我们这些不会术法的人该怎么活?”

辛止叹道:“真是各有各的活法。老伯,这药是用来做什么的?跟治我的药一样么?”

“那当然不一样了。这草药啊,保命的。”老伯显然对此地境况了然于胸,只见他轻车熟路地绕过一根又一根缠人的藤蔓,十分敏捷地在林中游走,“很稀有呢!我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找到。只是以前老有一些怪物守着,只能看着干着急。后来蹲了好几天,才发现它们这个点总会外出。此时正是摘草药的好时机!”

“还有怪物蹲守?”

“是啊,尖嘴獠牙,浑身黑得像裹了炭灰。想来这草有灵性,不然那些怪物也不会如此看重。”

说着话,水老伯的脸上渐渐露出笑意:“以前我采药总是提心吊胆,但今天不知怎么,感觉什么都不怕了。”

越往里走,地上铺的长楸落叶也越多。空气中散发着粪便与檀香的味道,每根树间回响着老伯与辛止簌簌的脚步声。

“住在这里地方,还有个好处就是不用赋税。天高官远的,也没有人来。来的人,要么是被赶出去的,要么就是逃命来的。”老伯的话多了起来,“兰鹄母子就是这样的。兰鹄那天做了个梦,梦见她不知怎的,杀了个修士。醒来后把这梦讲给她丈夫听。结果当天晚上就传来消息,说那县的分宗有个修士殁了,不知道怎么殁的。兰鹄的丈夫便告给官府,官府又告给分宗,说是兰鹄会异法,修士是她害的。结果你猜怎么?他们把她赶出去了。荒唐至极!同一枕头竟睡着异心人,这是一荒唐。都是修士了竟然还信凡人以梦杀人,这又是一荒唐——我问你,你相信凡人有这能力?”

“自然是不可能的,”辛止道,“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是吧!我就说啊,有脑子的修士可不多见。”老伯冷笑一声,“你是不知道那些官府的人,仗着自己背后有分宗,就不把自己的同胞当人看,个个以为自己也是修士了,能骑在同胞脑袋上了,不过是一群走狗!好事没做什么,折腾同胞的坏事做了一大堆!”

辛止也只有在汕彭村才知道官府加大税课的事情,对于老伯说的这些他仔细地听着,没怎么出声。

老伯领着他从一堆棘刺中滑溜穿过。“你们风澜宗真的不管分宗的事?”

“可能管吧,”辛止一下回想起苦寒长老与休云道人,“但具体是怎样,我不知道。”

两人闷着头往前走,直到老伯打破了沉默。他似是感慨:“我们这些人,四处流浪,其实跟放逐没什么区别。”

“为什么老伯要四处流浪呢?”

“没地容得下我,不得流浪吗?”老伯笑道,语气倒不见郁抑。

枝头原本休憩的灌鸟此刻扑棱飞起,辛止敏锐的五感洞察到几道黑影潜伏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晃然一瞥似有亮光闪烁。辛止脸上波澜无惊,手上却有狠劲,一道仙师指打了出去,将那些虎视眈眈的怪物身首分离。

前面的老伯正欣喜地喊着他:“看,那药草就在那里!”

水老伯扒开遮挡的枝干,面前景象豁然开朗。一道大断崖横亘两山之间。地面上密密丛丛长着绿草,辛止凝目细看,绿草里面的道炁确凿有些向上,有些向下。

只见老伯手起手落,将那几株道炁向上的药草被摘进背篓里,又见他跑到不远处的怪石后,回来时手上多了几株药草。

老伯说起回去后要用流水洗净根部,然后捣成药汁,一部分储在药罐里作备用,一小部分拿来和萱草一起熬煮。下山不比来时,为防止老伯脚滑,辛止便搀着他慢慢走。

走到一处,他瞥见枝头灌鸟飞了过去,停在灌木丛遮掩住的尸体上,埋头啄食。

“今天真安静,”老伯道,“一只怪物都没有,我们来得真是时候!”

“是啊,很是时候。”辛止收回视线。

“下次不必来了,该采的都被我采光了。”老伯朗声笑道,“下次带你去个好地方。”

“哪里?”

“苍山。在这山头的对面。”

“去那里做什么?”

“马上入秋了,带你看松茸落山,落在石头上,让石头活起来。”

回去时,天已亮透彻。清风扫过天地,黄的绿的蓝的一同受着光的抚照。老伯走得有些气喘,涉河已不似来时,他一边受辛止搀扶,一边撑着捡来桃梗。等到了河对岸,老伯忽然停下。刚才入秋的话,让他想去看看种的小麦有没有熟。

在荒野要开垦出一片适宜种植小麦的土地可不容易。老伯说,他相地也相了不少时日。相中后,又是除草,又是断根的。后来他想了一招,直接放火烧草,省了一根一根断锄的功夫。

他打趣说,还好那些贩夫不看人,只看物。后来他拿到了尖铁齿铁搭,把荒地扒了两遍,撒下谷子,时不时浇浇水,赶赶虫。

“这些种子啊,得等够一年的时间才收得了成果,虽然长得慢,但长好了就是金黄一片。我每次收获了,都分成三份囤着。”老伯说起往事,脸上洋溢着喜悦,“一份给远处的邻人,一份留着酿酒,一份就拿来整饭吃。你是不知道,我买种子就费了好大力气。摘来的这些草药,在每个月中我就拿一份给兰鹄,让她们上镇上卖。里面还掺了点杂草,就等识货的人。每次都能卖个不错的价钱,但我不要钱,我给兰鹄说,你给我买点种子就好了。我只要这些。”

老伯的地在河水的上游。听着老伯的描述,辛止心中也泛起期待。他感觉老伯行走的步子变得愈发轻快了,先前行路的疲倦在汗水中融化,有一种向上的欢悦散逸在他身边,让辛止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这是他在杂役门守灵田施粪时从未有过的快乐。他能感受到从土地上传递来浓浓的坚实,一只只为自己而活的双手正改造这片土地。一片因自己而活的土地。

快到达田地的时候,辛止只望见乌压压的一片。他只当是还没走到,依然往前走。可老伯的身体陡然颤栗,他忽然大叫一声,撇下辛止狂奔过去。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那些乌压压长着三只眼睛的怪鸟早将麦谷踩进地里。满地都是破碎的籽粒与零落的小穗。老伯抓起石子桃梗就往鸟群打去,一道道凌厉的剑影自老伯身后而来,贯穿了几只怪鸟,剩余的怪鸟尖叫着振翅远去。

那块被老伯描述成金黄灿烂的土地被怪鸟蹂躏得可怜。老伯掩面跪下,平常挺直的脊背此刻弯得不成人样。辛止走到田里,每一垄都留着嚣张的爪印。

“它们……原本不是这个时候的。”老伯的声音阻塞酸涩,“这个月已经来过了,为什么还要来?”

“为什么?

“为什么!”

小穗籽粒此刻成为土壤的经络,今日便要沉溺,不会再向上。

“罢了,罢了,”过了许久,老伯抬起头望着辛止,眼里带着恳求,带着无可奈何的认命,“我真蠢,非要那门前种杂草做什么呢?反正那天也不会有……我们还能吃鱼对不对?”

辛止不敢再看老伯的眼神:“或许还有办法补救。”

老伯张开嘴,颤动几下,最后只道:“道炁太大太庞杂,全部复原,很痛苦。修士之躯没法容纳,罢了,罢了。”

“试试吧。”辛止轻声道。白雾在他面前比了个手势。辛止眼里只能见到那个大大正起来的大拇指。

原本明朗的天空顷刻挂上一片巨大的乌云,如同吞饮百川的长鲸降下大雨。这雨尽情地落下,落在毫无生机的土地上,落在赤脚行过数地而皲裂的脚上,落在老伯无助的脸上。

大雨落下,麦谷破土而出,发出跫跫足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成一片,从绿到黄,开满山坡。老伯似孩子般着迷地看着,黑色的汁液自他眼皮下流淌。

辛止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这就是修士吗?”老伯喃喃道,“真是太厉害了。”他仰着脸,任由甘霖滴落。他的右眼开始变淡,直到虹膜出现复杂的花纹,瞳孔内囚着一枚扭曲的字形。马车上的对话时刻在他脑海里回响。苦等了快一个月,原来自己要找的鐌人竟在自己身边。

“这是什么术法?”老伯问。

“……”辛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万物有灵。”

“你怎么呆成这样?”老伯笑道,“你自己的术法你还震惊?”他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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