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出门没多久,天空忽地暗沉了下来,不过须臾,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越来越大。
猝不及防,在前领路的许哲升步伐一顿。
“哎呀,这乐城雨季极长,差点忘了带伞!”
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把做工厚重结实的伞,未作犹豫地塞到了两个女孩子手里。
“许伯父!”
他脚步匆匆地往回走,让想挽留他的几人丝毫没有时间叫住他。
叶晴苒愣了神,只好撑着伞向四人中间靠了靠。
元月收起默默撑起来灵力罩,摸了摸怀里的玄猫,他没有淋到多少雨。
身边几人同样收起了灵力罩,听说医馆离这不远,不撑伞对他们几个都没什么。
许哲升在雨中消失得很快,又小跑着回来,雨滴斜斜打到他的脸上,他却仿佛毫无所觉。
再看一眼还是会觉得很讶然,响彻修真界的金玉阁阁主没有半分架子,寻常的就像个普通人。
和财大气粗捐了一座山头的金玉阁阁主竟然是一个人。
他是满载而归的——给他们每个人都带了伞。
比起修士,许哲升身上更多保留的是凡人的习惯。
他淋着雨回去,带着伞回来时,还能看到雨水打湿的痕迹。
姜楚没问他是不是忘了修士能撑灵力罩,只道了谢谢,顺手将他身上的湿意除去。
许哲升一拍脑袋:“抱歉,伯父考虑不周,没让你们久等吧?”
几人都摇头,自然不会有人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许哲升笑了笑:“要是我家小晏,他肯定要闹我,让他等着。”
他看这些孩子,就忍不住想起自家的那个小子。
“我和美美就这一个孩子,我们都资质一般,常常觉得会不会拖累了小晏。”
叶晴苒忍不住问:“可是许伯,你为什么要和美姨和离?”
许哲升圆润的脸上浮起了浅薄的笑,“她不该被我拖累。”
叶晴苒桃腮微鼓:“我觉得美姨没觉得被拖累,这是许伯的一厢情愿。”
许哲升一怔,“或许吧。但小苒,这世道,女娃总是比男娃吃亏些。她性格要强,我看你们女修更是如此。旁的我不能时刻看护着,但至少在夫妻关系内,我总要多呵护她的。”
被法器爆炸伤到的修士断了双腿,脸也烧伤了大半,在医馆已经住了大半个月。
当时被波及的其他修士也不少,但金玉阁都给了大笔赔偿,休养了大半个月,怎么也好了七七八八。
元月进门时,能闻到浓重的药味,被她抱着的玄猫胡须抖了抖,把头闷到了她袖摆中。
她摸了摸他的猫脑袋。
被炸伤的修士看起来比他们想象的严重很多,纱布裹满了他的身体,只露出一双眼、一张嘴。
血腥味和药味混杂在一起,门外的雨季裹挟着湿闷,在他们进来时,与杂七杂八的味道交融,更难闻了。
修士看过来的眼中有浓烈的恨意。
是冲着许哲升的。
“嗬,许阁主,我要的东西...... ”他嗓子沙哑,是受伤了。
他们之前协商过赔偿,但是一直没谈拢。
炸伤的男修狮子大开口,想要金玉阁大半的产业。
许哲升隐隐感觉有猫腻,算是一直拖着。
“我们已经查到这件事的真相了。”许哲升肃容道,“是你故意破坏的法器。”
炸伤的男修有一瞬的慌乱,“你在推卸责任!”
对方这反应却让几人心中完全确信了凶手就是他自己。
他眼神到处乱飘,元月忽然道:“他的储物袋是桌上的那个吗?”
姜楚下一刻就拿了起来,问床上的人:“破坏符文的工具在里面?”
“不在!”
真有意思,元月没什么感情地想,回答地不是“什么”而是“不在”。
姜楚已经暴力破开了禁制,掏出了一把材质特殊的黑色短刀。
柯蔚几乎是立刻便认出了刻痕的来源。
“就是它!紫云石?这材料可不常见啊。”
姜楚大致扫了眼储物袋内的东西,这修士穷得很正常,绝对买不起这样的法器。
细看修为,也不像是能获得这法器的模样。
如果是敲诈,能恰到好处地选了一个爆炸后无法伤及性命,但又造成恰到好处的严重的伤的法器,那还真是他的本事。
姜楚默默垂眸,储物袋中杂七杂八,可没有任何炼器材料,更多是些不入流的赌具。
这人显然不是炼器师啊。
“柯蔚,一个普通人能这么精准地破坏一个法器吗?”
柯蔚慢吞吞地道:“我炼器宗的很多刚入门的小修士都做不到。”
姜楚点头,拿出留影符,看向炸伤的修士:“你背后的人是谁?”
-
听说姜楚之前在执法堂待过一段时间,元月猜测他大概很有经验。
可惜她无缘得见了。
这边的事有了眉目,感受到另一股异动的她抱着玄猫走出了医馆。
雨中疾行,没多久,她就到了城西之外。
青草和泥泞稠浆的土混在一起,雨幕之下,无数斜纹构成一层又一层密密的墙。
玄猫抬起眼睛。
时星:“有阵法。”
元月垂眸细细感受着空气中残存的气息。
时星变为玄猫后,在那女装大佬的身上贴了寻踪的符箓。
收缴的储物袋内没有留下什么身份信息,除了孔雀翠金香,就是些零散的灵石,很明显,这不是一只被人常用的储物袋。
气息变化的最后波动在这里,他进阵法了。
她敛了神,“时长老,抓紧我,不要乱跑。”
时星默默给了她一爪,“你在叮嘱孩子呢?”
他猫爪伸出去,指向看似空渺的前方:“走吧。”
迈出那一步的瞬间,周围的空气似乎扭曲了一下,金绿的光刺目地亮了起来。
元月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
但很快,她的意识便空白一片。
“......”
元月眨了眨眼睛,她记得自己刚写完毕业论文,还没点保存,窗外忽地开始电闪雷鸣,好像有一道白光闪过。
哦对。
她被雷劈了。
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吗?
盯着一望无际的白色荒原,元月呆滞了十分钟。
有种奇怪的恐惧,就仿佛她知道会发生什么一样。
直到她的手臂越来越僵,元月才注意到她的手不自觉地环了起来,她有些莫名,下一刻手垂落到身侧。
下雪了。
一片一片纯白美丽的冰晶继续向白色上覆盖,元月抽出了自己陷在雪堆里的双脚,开始向前。
像是走在永远没有尽头的土地上,整个空间只剩她一人。
原本没有感觉的风雪,现在仿佛化为了尖刀利刃,划割她的皮肤,像蛇一样,想钻到最深处。
麻木。
麻木到不止四肢,仿佛思维都停滞了。
她突然开始想,她为什么要向前走,为什么在这遭受这些风雪,而不是缩在炎炎夏日却开着空调的凉爽宿舍中。
有用吗?
这么坚持。
反正她大概率也是死了。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元月猛地甩了一下头。
但内心深处仿佛有另一道声音在告诉她,再往前,一定要往前。
为什么呢?
没有人回答。
她的步伐缓慢了片刻,又僵硬地向前走。
慢慢地,风雪好像真的没有那么令人疼痛了,她的脑中莫名僵滞的思绪重新流动。
另一种奇怪的感觉扎在脑海中。
下一瞬,白色的荒原化为了一张血盆大口,白色的巨大妖狼喘着粗气,用一种垂涎的眼光看向脚下渺小的猎物。
元月瞪大了双眼,三层楼高的怪物。
她拔腿便向后狂奔。
逆风而行,每一步都无比艰难,她的眼睛被刮得酸涩,腿也疲累到提不起来,但不能停。
跑着跑着,她发现哪里不太对劲。
她在学校不算是体弱多病,体测都过不了,但也绝不能说是长跑健将。
可是现在,她跑了好几个八百米了吧,还不带累的。
身后的妖狼和她一直不远不近,甩也甩不掉。
一爪子过来,她被钉到了地上。
肩胛骨勾着利爪,却连刺痛都被冻麻木了。有温热的血液流失了出去,元月转头,蜿蜒的红色为身后的妖狼引来了同伴。
一只、两只......八只异形生物,隐没在白雪中的莫名气息开始显现。
元月:......
这里必然不是死后的世界,她是穿越到恐怖片里了吧?
她抽空自嘲了一句,神经却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
她抿紧了唇,却忍着剧烈到让人想昏厥的刺痛将自己拔了出来。
鲜血喷洒了一地。
无数异形体扑过来的瞬间,身体却自发地蹿了出去,每一只可怖的生物在视野中越来越近,然后被她一脚蹬在身体上。
异形是借力点,夹缝是生存空间。
奇怪的生物们因强大的惯性撞到一起,骨头碎裂得很清脆。
异形生物们恼怒地狂吠,一簇火瞬间升起来,雪原覆盖的地面碎裂开,岩石也像是瞄准了目标的铅球,雪原忽然冒出了一排排巨树,其上的藤蔓带着攻击力蔓延而上。
元月心脏停摆了一瞬。
这恐怖片是玄幻版本的。
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在她眼中露出了漠然又贪婪的光,只等将她撕碎,彻底的。
她眼眸映射的,是危险至极、陌生又光怪陆离的世界。
如果活下去,可能每天面临的是这样的状况。
活着有意思吗?反正她也不属于这里。
漂亮的风雪像是埋葬她的坟墓,只消片刻就能彻底湮没她。
有一种直觉,这片无垠的白色荒原,她走上几个月都不会走出去的。
所以......
放弃吧。
有声音在脑中传来。
她闭目卸力下坠的一瞬,心中却莫名生起了一股无名火。
灼的她理智发烫。
没有任何环境值得她放弃生命,自己放弃比失败更让人恼火。
她手中蓦然窜出了什么。
周围的风雪不再是销骨的预兆,反而化为她手中的武器,串为一条条冰柱,如利爪刺穿她一般,刺穿了怪物的身体。
可怖的怪物在下一刻消融。
纯白寂静的空间里,忽而凭空出现一只黑猫。
他观望四周,然后目光定定看向她,猛地蹿过来,好像说了一声什么。
她脑子像是一团浆糊,所有感官都隔了一层毛玻璃。
元月听不清,只看着他的嘴张合,攥紧了手,警告自己危险。
却不由自主地一步步靠近。
力量在手中波动。
与此同时,黑猫在她眼前化为了一个青年。
长得很好看的青年。
瞬间变回原身让他跌坐到了雪堆中,他错愕地看过来。
脑中的声音隐隐又响起来。
杀了他。
危险!
杀了他!
她蹲在了他身前。
手仿佛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缓缓放在了对方鸦黑衣袍包裹的胸膛之上。
刺下去!
她微微歪头,看向自己的手。
拿空气刺杀?
脑中的声音停滞了一瞬。
鸦黑的衣袍往上,和脸的交接之处,藕白的脖颈带着若隐若现的青筋。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她的手沿着左胸一路缓缓向上。
好像艺术品,她想。
下一瞬,纤细的手指便搭在了青年的脖颈上,指尖未完全干涸的血液蹭上了些许。
她抬眼,和青年对视。
好想……
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