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天边传来一声沉闷的钝响。
长街上的人流猝不及防被吓得一惊,面面相觑,纷纷朝头顶望去。
只见一团明亮的火星倏然划过天际,似一把长刀划破天空,伴着“咔嚓、咔嚓”的声响,所经之处瞬间碎裂开无数道金色的细纹,状似天崩。
百姓们来还不及露出恐慌的表情,下一瞬,便又被眼前景象震住。
裂纹“砰”一声碎裂。
漫天金光倏然在众人眼中扩展开来,顷刻将整座城笼罩在了耀目的金光之下,金色的花自头顶怒放盛开,又化为闪烁的金粉,瀑布般倾泻坠落。
火树银花,仿若神迹。
底下那原本端坐于轿上的一座座镀金神像都在这耀目的金光下,变得黯淡了下来。
长街上的人群静了一瞬,接二连三爆发出惊叫。
“神、神迹!……是神迹!”
“神仙显灵了!!”
百姓们欣喜若狂,以为是自己的虔诚感动了上苍,纷纷双手合拢,乌泱泱跪伏在地,争相磕头,高声请愿祈福,激动热泪盈眶。
声浪震耳欲聋,鼎沸狂热之景,较之上一刻祭神游行更甚。
“……”
缪心被吵得头疼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强忍了几息,终于在心脏兀地一紧下,骤然泄了气,张口“哇……”的吐出一口热血,狼狈跪倒在地。
方才破阵时威压太盛,撕开阵法的同时,也冲开了缪心体内被封印的魔气,体内两股力量相撞,再次撕裂了全身才刚修复不久的经脉。
虽然主上方才已替他重新封印住了魔气,但浑身密密麻麻传来的痛感还未消失,缪心手脚阵阵发麻,一时间连呼吸都格外艰难。
又缓了片刻,四肢才渐渐恢复了知觉。
缪心咬紧牙关,咽下嗓子里的血腥,强撑着想爬起来。
就在这时,一团赤色火焰伴着破风声坠入二楼观景台,砸穿了一排地板。
飞溅的木屑在缪心脸颊划开一道口子,鲜血顺着下颌滴落。
黑影如电光般瞬间闪现到缪心眼前。
“蛟龙?”
缪心艰难抬首,对上一双满是兴味的猩红的竖瞳。
少年一身黑衣,丝毫不掩饰周身澎湃魔气。
是魔族。
“人类血脉……”伏城轻“啧”了一声,同缪心对视着,唇角勾起笑,语气轻慢又嫌弃,挑衅意味十足:“原来是个杂种。”
话音落下,伏城眼中红光大盛,周身威压全开,犹如排山倒海般的火焰朝缪心袭来。
缪心正要召集灵气护体,体内魔气却似有感召,霎时冲体而出,与朝缪心压来的威压迎面撞上。
冰与火碰撞,屋内门窗桌椅顷刻尽碎。
缪心纹丝不动,分寸不让。
伏城唇角笑容渐渐消失,挥手甩开掌心聚起的火焰,丢下了句“无趣”,转身朝屋里跃进去。
伏城挑开纱帘,自言自语:“叫我到这儿来守着,有什么宝贝不成——”
话音忽然顿住。
因为两人的斗法,整间屋子已经一片碎木废土,犹如废墟。
然而在相隔不过几丈的幔帐里,那张美人榻却完好无损,分毫未受波及,仿佛不在同一个时空,就连脚踏旁的熏笼中的香片都光滑依旧,不见半分裂痕,在莹莹火星下,静静燃着缭缭青烟。
伏城撕开幔帐,满是尘土的皂靴径直踩上地板上铺着的雪白绒毯。
一锦衣少年呼吸轻浅,半躺在柔软的绸缎软垫里,睡颜恬静,仿佛这世间的苦难喧嚣皆与他无关。
伏城鼻翼动了动,惊诧道:“这是……什么东西?”
“好香……”伏城瞳孔微微放大,不觉走近过去,眼中燃起浓浓的垂涎:“你从哪儿捉来的口粮?”
缪心眼皮一跳,立刻开口阻止,伏城却已经迅速伸出手,朝榻上的长安抓去。
“住手——”
指尖挨上的一瞬间,面前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力量。
“嘭”的一声巨响,直面冲击的伏城直接被掀飞出去,缪心也遭到波及,猛地被掀起,后背狠狠撞到栏杆上摔下,整个人彻底趴到了地上,嘴一张,再次呕出一口鲜血。
“咚!”的一声响,一团黑影豹子般一跃而上,从碎裂的地板上一闪而过,激起一阵飞尘。
“……”
缪心嘴角抽搐,抬手抹掉嘴边的血,对瞬间移动到结界前,已经又举起了燃着火焰的手,试图拍碎结界的黑衣少年说:“这是主上的人。”
夜色霎时间陷入死寂。
长安睁开眼,视线里一片昏暗。
沾着水汽的眼睛从废墟似的屋子望过去,顿在了屋里一坐一立两个人身上。
一个就在脚踏边,盘腿坐着,大约是在打坐调息,另一个蹲在远处的栏杆上,眸子里闪着红光,一眨不眨,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长安撑起身,脚踩上脚踏。
缪心跟着起身,微微抬手,一丝灵力从指间抽出,绕到长安胳膊底下,扶了身形有点不稳的长安一把。
长安余光瞥着远处那人,稍稍侧过头,轻声问:“师傅,您看见阿菟了吗?”
缪心侧移半步,拿高大的身躯遮住长安的身形,隔断了伏城直勾勾窥探的视线:“少爷落了东西,回去取了,您在此稍候片刻,少爷很快便会回来。”
伏城:“少爷?”
长安被突然窜出来的黑影吓了一跳。
缪心侧回头,瞥伏城一眼。
伏城仿若未见,笑眯眯盯着长安,问:“你是人类?还是……”
长安不做声,手指捏着的拳头紧了紧,脚尖往后退了半步。
“你是魔——”伏城话稍顿了一下,改口道:“你是少爷什么人?”
长安仍然不说话,警惕地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又往后退了退,身后却忽的传来一阵风声,长安下意识转头,伏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背后。
长安心脏差点停跳。
伏城同长安几乎只隔了一寸,脸凑过来,往他脖颈里嗅了嗅,令人浑身发毛。
“好香啊。”
长安浑身僵住,仿佛又看见了四小姐容沁养的那条黑色的恶犬,眼里闪着凶残的光芒,似要将他活活撕碎,血肉骨头一同吞吃入腹。
“他究竟是什么人?”伏城舔了舔嘴唇,似瞧着山珍海味,邪气地笑了声,瞥了正蹙着眉再次伸手要隔开他的缪心一眼:“不会是你护食,藏着不愿意——”
话兀地变了调,伏城笑容仍然还在脸上,身体却似被千钧重的大石压倒,“咚”的一声,重重跪入了地里。
房门传来“吱呀”一声响,幽暗的月色下,有人推开了房门,缓缓踏了进来。
长安以为是容渊回来了,高兴地看过去,一抬头,瞧见的却是一道完全陌生的身影。
来人脚步很轻缓,慢慢走进来,高大的影子一点点遮蔽了屋里的月光,将原本就昏暗的环境变得更加漆黑。
他背对着光,面容被暗色侵蚀,看不清。
长安手心出汗,双腿莫名有点发抖。他虽看不清来人的脸,却通过另一种来自小动物的嗅觉,灵敏地感知到了危险。
这人气势很强,不好惹。
即使用到自己的底牌,大概也是控不住的。
长安想到这儿,却忽然愣住了。
他在这个人体内,感召到了自己的血。重生回来,长安只在两次用过自己的血,一次是对抗恶犬,还有一次,是病急乱投医,想救昏迷不醒的大少爷。
这人体内有长安的血,那……他究竟是谁?
来人似知晓长安心中所想,就在这时开了口,声音很低:“是我,容渊。”
不是长安所熟悉的含着些沙哑的清冷少年音,那声音沉稳、浑厚,是属于成年男人的嗓音。
很陌生。
长安压抑着想逃跑的本能,浑身僵硬地望着朝他走近过来的男人。
被遮蔽得月光随着他的靠近,又露出些光亮,瞳孔适应了黑暗,视野渐渐变得清晰,一张熟悉的面容映入到了长安眼中。
只见过一面,却极为熟悉。
因为是上辈子心心念念的多年,在心里描摹过很多很多次,才终得以见到的那张脸。
“长安。”
容渊顿步在半丈处,朝长安伸出手,放轻了声音,像是稍微再高声一些,就会吓到他:“是我,是你的阿菟。”
长安屏住了呼吸,只犹豫了一下,便朝容渊走过去,没有任何困难地走完了前世拼劲了全力挣扎,都没能走完的最后那几步路。
长安仰头望他,乌黑的眼睛圆溜溜的,眨地很快,像是受惊吓的小动物。
“阿、阿菟?”
“嗯。”容渊松下一口气,反手将长安递过来的手握进手心,用一种近乎压抑的语气,再次低声回应:“是我。”
是长安早已熟悉的温柔,长安却仍然还是很紧张。
大约是容渊的手太大了,手掌轻轻合拢起来,能轻易地将长安整只拳头包在手心里。
但长安将容渊瞧了又瞧,还是没忍住问:“你怎么忽然长得这么高了啊?”
分明在睡醒前自己还是和他一般高的……
容渊莞尔,低头看着他,低低道:“我得到了某种远古的传承。”
长安:“哦……”
容渊看出了长安眼里不禁流露出的羡慕,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说:“你也还会再长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