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暑假谢意除了埋头学习,就是出门打工。
他未成年,又不是本地人,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一开始就是帮着超市搬货或者去各种店里当临时服务员。
一整天忙得晕头转向,却只赚到自己目标的零头。
他一时有些低落,所以在一个会所酒吧找上门给他塞了名片时没有拒绝。
想着自己的目标,他一咬牙还是答应了下来。
酒吧工作在晚上,他白天学习,晚上工作,虽然睡眠时间严重不够,但学习和工作都没有落下,对他来说这就是很好的结果了。
要是换做以往他夜不归宿,沈忱怕是早就发现了,可他最近因为一件事有些神思不属,没见到谢意反而不自觉偷偷松了一口气。
前几天去了海边度假村,一群人笑闹着说起来自家父母年轻时候和现在的自己有几分相似。
沈忱也拿出了沈司令年轻时候的照片,一群人围着不住地夸赞帅气。
“沈叔叔年轻时候真的好帅啊,怪不得沈忱你也长得这么好看。”
“不过沈忱你长得不像你爸爸啊,你是不是像妈妈?”
沈忱一愣,从小到大他听得最多的就是自己和父母长得不像,心里有些不高兴,但也没表现出来,只随口敷衍,“我和爸妈长得都不太像,可能像外婆吧。”
因为爷爷奶奶也不太像,只有从来没见过的外婆听说和他有几分相似。
祝庭笑着喝了口可乐,“是吗,但我那天见到谢意,感觉他还挺像沈叔叔的,要不是知道沈叔叔只有你一个孩子,我还以为谢意是他私生子呢。”
一旁的黄毛几人也猛点头,“对对对,我也觉得像。”
“特别轮廓感觉啥的,那天晚上看见我其实还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沈叔叔在家都不敢说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什么胆子啊笑死我了。”
......
沈忱低头怔怔看着手中父亲的照片,这张略带模糊老旧的照片渐渐与记忆中的另外一个人的身影重合,他只觉得心头一阵发凉,莫名产生了一种恐惧感。
一旁的祝庭抬起可乐喝了一口,遮掩住了嘴角掩藏不住的笑容。
------
暑假很快走到末尾,也到了沈忱的生日。
沈家大少爷过生日排场自然得大,很早之前就包下了海市最大的会所全天的时间。
这家会所想要包场可不单单有钱就可以,在这里包场过的人每个单拎出来都是跺跺脚都能让海市震一震的人物,沈忱虽然地位达不到,但他有个厉害的舅舅,宋家就是这家会所的老板。
作为沈宋两家最得宠的小辈,沈忱自然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沈忱逮不到谢意的踪迹,便只发了条消息给他,让他到点准时到会所去给他过生日,迟到或者不去就后果自负。
语气傲慢得不用看备注都知道是沈忱的口气,谢意有些无奈地笑笑,但在看着会所的名字微微一愣,手指微微捏紧一个漂亮精致的首饰包装盒,一时有些犹豫。
但看着沈忱发来的消息,他还是去了。
夜晚,王朝会所。
沈忱整晚都在朝门外张望,像是随意看看有,但又更像是在等什么人。
祝庭走到他身边,神色有些晦暗不明,但在沈忱看过来时又露出那副玩世不恭的痞笑,“阿忱,看什么呢?”
“没什么。”沈忱端起酒喝了一口,话音刚落,又是不自觉地朝着门口瞧了一眼。
祝庭装作没发现他的心不在焉,笑着说:“那过去玩会儿?你这个大寿星不在,我们可玩得不高兴啊。”
“不去。”
“那要不要给你点歌唱一首?”
“不唱,你当我卖唱的。”
“那要不要吃点东西?今天的螃蟹做得不错。”
“不吃,不饿。”
一连几个提议都被拒绝,旁边几人都发现了沈忱的不高兴,有些奇怪的面面相觑,不知道又是谁惹到这个大少爷了。
祝庭被拒了这么多次,脸上的笑也没了,端着酒杯把玩着没再开口自讨没趣。
安静一会儿,沈忱倒是开口了,“今天有没有谁被拦在外面不准进来?”
沈忱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么一个可能能解释谢意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来。
祝庭酒杯中晃晃悠悠转动着的液体缓缓停止。
“谢意应该不会被拦在外面吧,今天来的人保安都认识,不认识的也会进来问一下。”
沈忱耳根一红,颇有些气急败坏,“谁说他了!?他来不来关我什么事?爱来不来,我才不稀罕!”
周围吵嚷的人群声音一滞,包间大门不知在什么时候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个刚刚推门而入的少年,少年的身影逆着光,脸上的表情看不清,只觉得脸色惨白难看,不知道将先前的话听进去多少。
沈忱顺着人群的目光看去,看清是谢意,也是一愣。
尴尬和恼怒缠绕而上让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道歉,他沈大少爷还向来没和谁低过头,可要是不说两句软话,看着谢意难看的脸色他又有些过意不去。
气氛正僵持着,一旁的祝庭轻笑一声打破尴尬,“谢意,你来晚了可得喝一杯给我们寿星赔罪啊。”
有人打圆场,沈忱暗暗松了一口气。
沈忱说着,眼神示意一旁的侍应生倒酒送过去,侍应生一直低头不敢说话,干服务行业的最懂的就是看人脸色,赶忙倒了酒送到谢意面前。
看清谢意的一瞬间,他表情一惊,随即快速收敛表情低头把酒递过去。
沈忱看似没关注,其实一直暗暗注意谢意的反应,在这种场合喝了这杯酒先前那事就算是过了,转个话题也就没人再提。
但谢意不懂,直白道:“我不会喝酒。”
他是真的不会喝,未成年喝酒本来就不是好事,谢意从小到大被谢爷爷管的极其严格,稍有出格的事情就气得一顿好打,谢意自然也就从来没碰过。
今天来的不少也是谢意学校里的同学,未成年也都没喝酒,都是喝果汁。
但酒是祝庭给谢意的台阶,谢意拒绝的话一出,整个气氛更尴尬了。
祝庭笑得温和,“就算不会喝酒也没事,这酒和果汁差不多,喝一杯没事的。”
谢意本来就讨厌祝庭,祝庭越说他越是不想听,“不会喝。”
祝庭故意火上浇油,“谢意,你这就没意思了吧?沈忱好心邀请你来,迟到了你还耍大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因为和沈司令有几分相似,要被沈家收养了,连沈大少爷的面子都不给。”
众人各自低着头吃吃喝喝,当做没注意这边的情况。
本开口打算说谢意真的不会喝酒的沈忱脸色一暗,不知何时,谢意和父亲长相相似这件事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只要一提,莫名其妙涌上来的恐慌和火气就会让他理智全失,“你真的不喝?”
谢意看着他的表情和祝庭靠在一起的姿势,心里那股从来没有蹦出来的倔劲也蹦出来了,扭头不看沈忱的表情,“不喝。”
沈忱咬牙一笑,表情堪称狰狞,语气平缓的说:“不喝就滚出去。”
这话一出,整个包间的空气就像是被瞬间抽走了一样,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阵窒息,尴尬得想要出去吸口气。
朱文皱眉想要上前,但被身边的学习委员拉住了,“别给自己惹麻烦,没看谢意得罪了沈忱吗?以后在学校里的日子可不好过,你也离远点。”
他声音压得很低,除了靠的近的朱文没人能听到。
朱文开口想要反驳,但人群中的谢意先说话了。
谢意抬头看向沈忱,神情中满是不可置信,张嘴想要解释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又该说什么。
难过和难堪已经把他的思考能力撕扯得七零八碎,一点不剩了。
沈忱避开他的目光,又说了一遍,“不喝就滚出去。”
周围人没想到会闹成这样,窸窸窣窣得小声讨论着,谢意只觉得那些声音像是巨雷一样在他耳边大声回荡。
他像是突然回到了那个小山村。
身边是幼时指指点点骂他野孩子的小孩和他们露出嫌恶表情的大人。
是谢爷爷上门道歉时,说他没有家教的那对父母。
是谢爷爷去世后,议论纷纷说他可怜的人。
他站在人群中心,周围是窸窸窣窣能将他淹没的流言蜚语和同情打量的目光。
很久之前他一直觉得沈忱是他灰暗生命里强势照进来的光,是他前进的目标和灯塔。
他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可现在,沈忱站在人群中,嫌恶的让他滚出去。
谢意低下头,没有任何人看到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跌跌撞撞地退后几步,身侧的拳头攥的死紧,最后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离开了。
沈忱看到谢意居然真的敢离开,脸色一时难看到了极点,手中的酒杯用力一甩扔到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漂亮的被子瞬间四分五裂。酒液在干净得无一丝尘埃的地板上蔓延流淌,先前的侍应生赶忙上前半跪在地上打扫卫生。
周围没什么人注意他,都七嘴八舌地围在沈忱身边安慰缓和着气氛。
“这谢意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也不是沈家资助他,现在怕是在哪个工地搬砖都不一定。”
“就是,真是恶心人的白眼狼。”
“就该给他点教训看看,沈少爷真是给他脸了,就是惯的!”
“他不跪地上感恩戴德沈家的恩惠,还敢给沈少爷甩脸色,真是拎不清自己的地位了。”
......
祝庭没阻止他们的话,只任由他们说,等看着沈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像是要发火时才开口,“都玩你们的去,别在这里围着,闷。”
人群散去,祝庭坐到沈忱身边,语气温和,低声哄着:“别生气了我的大少爷,谢意今天可能也不是故意的,可能真的不会喝酒,然后听到我们之前的话才说的气话。”
沈忱想起自己之前的气话,气散了些,但气愤下去点,不知名的委屈就涌上来了。
“今天是我的生日,谢意这是在砸我的场子!难不成还要我去哄他回来啊?”
“我才不去,要道歉也要他来跟我说。”他委屈地小声说着。
要不是祝庭一直仔细注意着他的话,可能还真把他后面这句话给听漏了。
他低头看向身旁的沈忱。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纠结又后悔,生气又委屈。
少年生动的表情像是突然从死板的画加入了色彩,变得栩栩如生、灵动了起来,之前美则美矣,感觉缺少灵魂,可在这一刻,玫瑰被注入了灵魂,美得摄人心魄。
沈忱的情绪向来直来直去,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直接而单纯,可是第一次,他有了复杂而纠结的情绪。
沈忱没发现也不知道。
但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祝庭很清楚他的这些情绪代表的意义是什么。
单一的情绪带来的反馈是短暂而简单,喜欢或者讨厌都是浮于表面的、短暂的。
来得激励,消失的更快,又或者没有都没有任何的影响。
而现在,沈忱的所有讨厌、愤怒、纠结和委屈,都可以归为两个字,不舍。
因为不舍,所以喜欢有了愤怒,讨厌有了委屈。
他舍不得谢意。
他喜欢谢意。
热闹的街道上,高大的少年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走着,口袋里一直用手掌小心护着的首饰盒子在这时膈得人掌心生疼。
谢意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来,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漂亮精致的玫瑰手链。
铂金打造雕刻出细致的藤蔓和玫瑰形态,而在玫瑰的最中间,是小小的一颗红色宝石,璀璨夺目,让它瞬间生出了灵魂。
就算在昏暗的月光下也一样熠熠生光,漂亮极了。
在橱窗里看到的第一眼,谢意就觉得这条手链很适合沈忱,一样的精致漂亮,一样的需要人细心呵护,一样的被保护在奢华的‘大房子’里。
也是一样的遥不可及。
所有的努力和奢望在此时都像是一场笑话,嘲笑着他的痴心妄想。
他就算再努力也跨不过两人之间的差距,那是自出生起就定下的命。
路过小巷里的垃圾桶时,谢意手掌轻轻一扬,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