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有意破坏这个计划,却为何要伤害乐哥?”
“为了死在他手上啊,”连翘看着自己的手掌,又握紧,“他既已确定仇人,便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都是认贼作父,他视乐哥如父兄,如何能承受的起自己对他的背叛,捅了乐哥一刀,是为了给他递刀子,让他处理自己这个叛徒的时候,不会心痛,不会心慈手软,可惜……”
裴良了解裴乐,裴乐又何尝不了解他?当裴乐依旧下不了手,甚至逼问他,要他给自己一个放过他的借口时,那一刀就反噬了,裴良后悔了,他发现自己直到最后还是伤害了自己最爱的人。
死,死不了,活,没脸活,只能如烂泥一般苟延残喘。
若不能重新长出新的枝丫,裴良完了,即使活着,也不过行尸走肉。
“那你呢,你也想过吗?所以感同身受?”百里谨将连翘的拳头包在掌心中。
“我不如他……”连翘的父兄,整个连家村,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人,都被牵连其中,说她是踩着别人的尸骨走到如今的地位,其实也没有错,即使她身着素衣,她的裙摆也永远是流动的红。
“所以我讨厌他。”讨厌他让自己发现,原来自己远没有想象中的善良,她从未想过要以死赎罪,从未想过要背负他人的苦难,她甚至会想,自己也不过是幸存者偏差而已,多的不过是那么一点点幸运,和偏爱。
“你喜欢我就够了。”
连翘笑了一声,“那天我那么说,你生气了吗?”
“你指哪句?”百里谨把玩着连翘的手指,一根一根,“有哪句是值得我高兴的吗?”
“……”
“你怕我心智不坚,所以一再阻止,又步步试探,若我承受不住,你会杀了我吗,连翘,你会离我而去吗?”
只怕真有那日,是你会杀了我,将我留在身边啊……
连翘一直认为,不管哪个世界的战争结束后,都是疯子最多的时候,从杀戮中清醒过来的人们,开始拷问自身的良知,自杀者众,痛苦一生者众,唯有大毅力者,心智坚定者,怀有信仰者,可熬过苦痛,迎来新生。
她从不担心百里谨心智不坚,可心智坚定不代表不会痛苦,不会崩溃。
她害怕的是百里谨太过浓烈的爱生出太过浓烈的愧疚,而最终转化成无垠的恨。
她既不想要他如池霆那样,一辈子带着愧疚爱一个人,也不想他如裴良那样因承受不住负罪感而崩溃,更怕他会恨她。
如果没有爱上连翘,连翘所经历的一切苦难根本伤害不到他,是他造成了连翘的苦难,连翘又何尝不是成为他心尖上永远插着的匕首?
知道连翘的过往,爱着她的每一秒,都会承受着呼吸的痛,爱不起,便只能恨了。
恨到哪天,将匕首插到连翘的心脏上,他便能够愈合了。
这些担忧,连翘永远不会告诉百里谨,她永远质疑着他的爱,在死亡或时光愈合彼此心中的伤痕前。
连翘用手抚摸着百里谨胸口的箭伤,将耳朵靠过去,听着他的心跳,告诉自己——
连翘,你是个正常人,这不该是正常人的思维,再多相信他一点,那只是你想象中的他,不是真正的百里谨,这个男人,比你想象的更加强大,他不是池霆,也不是裴良。
真到那一天,真正会弑爱的人,不是他,是你啊……
“若爱我让你觉得痛苦,我会亲手帮你解脱。”连翘答非所问。
然后,百里谨就被赶出了别院。
连翘将他拦在大门外,“明日的祭祀我就不去了,这几日我想自己静静,谁也不见。”
“我也不见?”百里谨抬脚前进一步。
“别逼我离开京城。”连翘淡淡的说道,逼的百里谨再不敢上前一步。
……
连翘发现自己的心态出了问题,可是这个世界没有这方面的大夫,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将自己暂时隔离,远离人群,有利于她更好的审视自身。
人,该是什么样的。
而她现在,又是什么样的?
对别人来说,如何当一个正常人,如呼吸喝水般正常,对她来说却需要观察模仿。
一个正常人,该有什么样的品格,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都有一个标准,而现在,这个标准被模糊了。
在她眼中,人类和其他生灵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她尊重生命,敬畏生命,另一方面却并不恐惧死亡,因为生命的尽头是死亡。
但人类是该惧怕死亡的,是该对同类的死亡抱有怜悯和不忍的,人应该有良知,应该有善恶,应该有底线。
连翘,当在她心里杀人和杀鸡没什么区别的时候,当她发觉自己厌恶裴良的时候,当她发觉自己的偏执后,她必须要面对自己的“恶”了。
终日与“恶”为伍,要么同化,要么自毁,如何会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