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半年，裴暻煜陪在裴洛渊身边的时间只有不到半年，他们甚至没来得及重新认识彼此，沉垣宫那边便来了消息--沉垣宫宫主阮青梧召见星渡城城主。
这个消息让城主府一度陷入沉郁的氛围。
裴城主倒是接受良好，他本来就一直在等着阮青梧的召见，如今不过是计划中的一环，这是他早已经预料到会发生的事。
这个计划唯一的意外是裴洛渊，裴少主希望跟他一同前往沉垣宫，是说多一个熟悉的人在身边可以互相帮扶。
裴暻煜拒绝得干脆。
沉垣宫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不可能让裴洛渊靠近那里。
裴洛渊提了好几次都遭到拒绝，为此闹了几天别扭，但是这一次裴暻煜了铁了心不让他参与进来，说什么也不同意他离开星渡城。
到后来，裴洛渊好似被说服了，没再提过这件事。
裴暻煜微微心安，以为他是想通了。
最后一段时间基本没从裴洛渊身边离开过，他想尽量多陪陪裴洛渊。
此行路远，他不知道自己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如果他回不来，那么这段时间将会是他和裴洛渊最后的时间，他希望他们之间最后的回忆是美好的……
裴洛渊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他什么都没有说，这或许是另一种逃避。
裴洛渊在城门口送过许多人，当年离开几个月的靳天梵，后来回家的沈既白、贺景珩，只是他从未想过，某一天他将会在这里送走裴暻煜。
如同当年一样，陪同裴暻煜一同前往沉垣宫的还是彭瑞宇，江晚黎留在星渡城协助裴洛渊处理城内的公务。
裴洛渊看着牵马的两个人，眼神微微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己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裴暻煜心里有些酸涩，这跟他闭关那会儿的分离不一样。
此一别，未归期，谁都不知道再见会是何时。
裴洛渊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最后一次恳求：“真的不能带上我吗？我会好好听话，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裴暻坚决地摇摇头：“留在这里，替我看着这座城，好吗？”
裴洛渊没有回话。
裴暻煜突然抬手抱住他，将人紧紧拥进怀里，好一会儿才开口：“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的。”
“嗯。”
来送行的文武百官皆朝裴暻煜跪下，这场面如此熟悉，跟二十四年前送走他们年幼的少主时几乎一样。
时过境迁，他们再一次送别当年那人。
裴暻煜翻身上马，回头看向百官，朗声道：“孤不在的日子里，尔等勿忘本职，另裴洛渊乃裴氏族人，他的言行即孤的言行，诸位可明白了？”
“臣等定辅佐少主管理好星渡城，静待城主归来。”文武百官齐声回答。
裴暻煜最后看了裴洛渊一眼，转身同彭瑞宇策马离开，身后一众只能看着他们的背影越走越远，直至再也看不见。
众人有些担忧裴洛渊的状态，想去安慰他，还没有开口，就看见他转身进了城内，看起来似乎也并没有很伤心。
这很不对劲。
江塱同庄峣对视一眼，当即决定要去找裴洛渊说话，结果被江晚黎给拦了下来。
江大人直接道：“少主需要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下。”
……
说是冷静，实际上裴洛渊回到自己寝殿就开始收拾包袱，把一些必需品都装进包袱里。
第二天天刚亮，裴洛渊从墙头翻了出去，碰上正守在墙后蹲他的江晚黎。
裴洛渊：“……”
江晚黎：“……”
江大人往他提着的包袱上看了几眼：“少主这是打算去哪？”
裴洛渊没有回答，他当然不会回答。
江晚黎：“城主离开前交代过我，要我帮忙看着你，星渡城也需要主事人。”
裴洛渊垂下目光：“孤明白，孤跟你回去。”
这么好说话倒是让人意外，江晚黎松了口气，才转身，忽然被一道符拍到后背，她被定住了。
“……”当初教裴洛渊玄术时，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教的法子会作用到自己身上。
江晚黎皱起眉头“少主这是在做什么？”
“抱歉。”裴洛渊认真地道了歉，他握紧拳头，声音有些沉重“星渡城里的事孤已安排妥当，就像当年哥哥离开时一样，即便没有哥哥没有孤，也不会出大问题，而孤……我得去找他。”
江晚黎皱眉：“你去找他能做什么？沉垣宫远比你想象的要凶险得多，你去了也帮不上忙。”
裴洛渊没说话，他是铁了心要走。
“少主，城主不希望你有事。”江大人苦口婆心“此番前去沉垣宫乃是城主破局的计划，少主留在星渡才最安全。”
“抱歉。”裴洛渊犟得很，根本不听她说话“半个时辰后这道符会失效。”
说完，他转身就走，半分没有留念。
他本是孤魂，裴暻煜的出现给他带来了不一样的人生，给了他一个家，有他在的地方才有裴洛渊的家，他不希望他的家就这样无故消失。
他得去找他。
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不管自己会不会失去生命，这些都不重要，他要遵从自己的本心。
江晚黎：“……”
快步从院子这头离开，直奔城外，裴洛渊担心江晚黎还留着后手堵他，想赶紧速战速决。
他成功离开了城主府，只差几步便能到达昨日送别裴暻煜的城门口，只是此时，城门口站在一个背对着他的高大男人，灰白的发丝随风飘扬。
裴洛渊悄悄捏了一道符，试图往他身上贴，还没靠近一丈，他的符咒便消失殆尽。
他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对手!
裴洛渊心沉了下去，他猜到江晚黎会有后招，只是没想到这个后招会是靳天梵，他能偷袭江晚黎成功，却连靳天梵的衣角都碰不到半分。
靳天梵抱着胳膊回头。
裴洛渊：“靳老，您要拦我？”
“这么想去找他？”
“嗯。”
“可他想你留下。”
“……嗯。”
靳天梵长叹了一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这样倔犟的性子是随了谁……肯定是被煜儿给带坏了。”
裴洛渊眨巴眨巴眼睛，静静地瞧着他。
“江家那个小娃娃呢？”
裴洛渊将江晚黎的情况告诉她。
“竟然能被你偷袭成功，看来最近很是疏于修炼。”靳天梵抬手给他扔了一个小瓶子过去。
裴洛渊下意识接住，一脸茫然。
“你这头白发太显眼，这里面有十五颗药丸，能让你的头发变成黑色，一颗效果持续两个月，药丸用完之前，不管沉垣宫是个什么情况，你都要回来。”靳天梵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让人看不清此时的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裴洛渊握紧手里的药瓶，小心翼翼地喊了靳天梵一声。
靳老抬手阻止他把话往下说：“赶紧走吧，不然我怕我会后悔。”
裴洛渊眼圈微红，倏然跪下，朝靳天梵磕了一个头，而后转身离去。
靳天梵久久没能回神，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并不清楚这样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他本就不是一个多强大的人，也没那个能耐护住自己想要护住的谁，否则他就不会让星渡城破，让江嘉宁枉死。
他也只是个凡人，面对所有未知的后果，并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是对是错……
没有太多感性的时间，迅速调整好情绪，去寻被裴洛渊制住在墙边的江嘉宁。
那姑娘此时表情难看得可以，看到靳天梵仿佛看到救星，赶紧询问他们少主的情况，是不是把少主带回？
靳天梵一扬手，解开她身上的玄术：“小渊都能制住你了，到底是你太弱？还是他太强？”
江嘉宁：“……”这是个意外，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意外。
并不是很想把自己的事情摊开被鞭策，江大人果断选择转移话题：“少主呢？现下在何处？”
许久没得到回答，江嘉宁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她大概是想到了什么，睁大眼睛看向靳天梵：“靳老你……”
靳天梵背起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江晚黎皱眉：“可我们该怎么跟城主交代？”
裴暻煜临走前千叮万嘱，一遍又一遍要求他们照顾好裴洛渊，不要让他离开星渡城，可结果呢？
靳天梵深深叹了口气：“且随他去吧。”
江晚黎无言，不随他去还能如何？如今她也没那个能耐将人找回，只能期望这一路他不要遇上什么意外。
到底……还是长大了!只望他此行能够平安顺遂，别出什么事才好。
……
被牵挂着的裴少主正牵马过城门，他自小在星渡城长大，在荒城那些记忆所剩无几，到了星渡之后从未离开过，也不曾看过外面的世界。
离星渡城最近的是宇旋宫，谭悦仪的家乡，这里的风土人情跟星渡很不一样，有些特别，不过裴洛渊并没有过多停留。
很快，他到了荨菰域，贺景珩和沈既白就在这里面，他们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面，也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当年那个孩子。
裴洛渊只犹豫了不到一刻钟，到底没有进入荨菰域的地界，他现在需要前去的是沉垣宫，不该将时间浪费在路上。
想着，跨身上马，在烈风的吹拂下，红色的额饰穗子和乌黑的发丝交缠，在风中飘扬……
他忘了自己究竟赶了多久的路，只知方向无错，一直往前走总能到达他的目的地。
本想直接赶到沉垣宫，不料路上发生了些意外。
他遇到了一辆车轱辘陷在泥潭里的马车。
马车的主人是一名英姿飒爽的姑娘，她抱着胳膊靠着树干，指挥着自己的手下将车推起。
或许是马车太大，他们努力了许久都没能撼动半分。
裴洛渊看着那辆车，识得那些花纹来自何处，当即换上一副温和的表情，询问他们可需要帮助。
靠着树干的姑娘本正百无聊赖地玩弄着自己的手，听到声音撩起眼皮，看清楚对方的脸时愣住了。
裴洛渊眨了眨眼睛：“姑娘？”
“敢问公子大名？”
“洛源。”
“姓洛？”
“是。”
“何许人也？”
“无籍无贯，家在四方，与天地同眠。”洛源在说这些话时回想着谭悦仪第一次给他介绍那位公子时的场景。
此时正好将那位公子的经历给自己套用上。
末了，洛源朝那姑娘笑了笑：“敢问姑娘芳名？”
“阮岁柔。”
阮岁柔!
竟然是阮岁柔!
洛源的表情淡了几分，但他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没让对方发现不对劲。
“阮姑娘可需要帮忙？”洛源可没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这泥潭不好处理，看这天色也快要下雨了，若是不赶紧将马车拉起来，恐怕会被雨淋。”
阮岁摸了摸手里的短刀，笑得有些阴狠：“若是让孤淋了雨，待到回去，绝对饶不了他们。”
洛源微微蹙眉。
“洛公子。”阮岁柔面对洛源时笑得温柔“你可知孤是何人？”
洛源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阮岁柔眯起眼睛：“生活在玄界，无人不识沉垣宫，你怎会不知孤是何人？”
洛源表情淡定：“在下自阴缘山而来，早些年未曾下过山，亦不知这玄界到底都有些什么。”
难怪无籍无贯，原是阴缘山那边的人。
阮岁柔心里的疑惑得到解答，也不再步步紧逼，反而冲他发出邀请：“洛公子可想到孤的沉垣宫来体味人生？”
究竟是体味人生还是羊入虎口，这事情尚且没有定义，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姑娘是？”洛源佯装惊讶。
“孤乃是沉垣宫少主，唯一的少主。”阮岁柔歪了歪脑袋“如何？可愿随本少主到沉垣宫一叙？”
洛源装得什么都不知晓，一脸真诚地瞧着阮岁柔：“沉垣宫可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亦或是特殊的风土人情？”
阮岁柔目光闪了闪：“那是自然，沉垣宫可有许多意想不到的趣事，相逢即是缘份，不如随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