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温和的声音,亲切的声音,“依依,不要再睡了,该起床了哦?”
我睁开了眼睛。
“……妈妈。”我看向眼前的母亲,她很高,我差点忘了,其实我一直没长大,母亲应该一直都是这么高才对。但是有些太高了,母亲遮住了看向天花板的目光,将我的脸转向了她的方向。
“依依,要上课了。”
烛光点起来,今晚是月圆之夜。
“妈妈,”我这样说,“妈妈,现在该睡觉了。”
“还太早,依依不想跟我多待一会吗?”“……”
我有点想哭。其实,我很久没见过母亲这个样子了,作为英灵的她要矮一些,要更俏皮一些,要更活泼一些,是我没见过的母亲。在印象里面,母亲在这样的夜晚只会在门外的秋千拿着书,是很安静很安静的样子,还会叮嘱我早些睡觉。
如果我不愿意,她会亲吻我的额头,问我要不要听一个睡前故事,或是喝一杯热牛奶,然后她就会陪着我回到房间。到这里就够了,我其实只是想她陪着我,到这里为止,我会乖乖睡觉。
“依依,要听话哦?”“嗯。”
我一直很听话。
一直,一直。
母亲其实不会阻止我去做些什么,我知道,留在城里的私塾也无所谓,只要跟母亲说我不愿意走,她肯定会留下来,但是母亲期望我能够长大,所以我向母亲点头,说我愿意跟她离开。
朋友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其实我很喜欢他们,并不是故意的,只是真的太久远了,无论是我经历过的时间,还是现实中的时间。
妈妈,妈妈。
我听话了,所以不要把我丢在家里。
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这次不行,依依,这次不行。
以后……除了这次之后的每一次,我都会把你带在身边。
我发誓。
妈妈,妈妈。
带我走吧,就这一次。
之后的每一次我都不奢求,就这一次,好不好?
……依依。
真的很对不起,作为母亲的我什么都留不下来,可是我唯独能够做到的,只有这么一件。
依依,你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孩子,光是坐在那里,就能让人觉得幸福长长久久。
……只要你能活下来,能活下来。
就肯定会幸福的。
等我回来……
就一起去山上看星星,好不好?
……
……
作为英灵的母亲,忘记了这个约定。
我不怪她,也许她没有忘记,只是觉得自己不能再作为母亲,给我留下比无法陪伴还要深重的遗憾了。
如果我告诉她,或许在她假装讶异地陪我去看星星之后,还会费尽心思安排其他人陪伴着我,再去看一次吧。
去游乐园也是,照顾我生病时也是。
我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是我和妈妈唯一的约定,只能存在于我和她之间。
就算无法实现,也只能存在于我们二人之间。
只是这种程度的自私而已。
……
我绕过高大的母亲,在她温柔的注视下,吹灭了烛光。
“该睡觉了吗?”“嗯,妈妈,该睡觉了。”
我们在很大很大的床上,互相拥抱着进入梦乡。
……
老实说,我没缓过神来。
背着冲田君在原野上奔跑的时候,我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死去了。
我不是这么坚强的孩子,看到重要之人受伤,死去,还是会非常,非常地难受,但如果我表露出这样的想法,会为对方带来压力的吧?
大家都已经在努力地,努力地活着了,只是反复以自己的角度要求的话,会让他们感到疲惫和难过的吧,就像对着难以跳跃的人说,你要努力跳起来啊。这样的勉强,单是想想就会遭受到心里面“你以为他不想跳吗!”的责备,实在是过于失礼。
所以我只能,用尽全力,帮他们抬高一些而已。
抬高一些,到能够与我一起跨上阶梯的程度,再多陪我一会。
作为人类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母亲渴望着有一个家,我也一样,晴妖说是稀有的,强大的妖物,其实,不过是孤独的另一种说法而已。珍视所爱之人,吞食所爱之人,被所爱之人排挤,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抱团取暖,可就算是晴妖也无法满足彼此间感情的空洞呀?妈妈就是意识到了这件事情,才会将我作为人类,彻底的人类来培养。
不能伤害弱小,不可以因为喜欢就将他们吞入腹中,不可以因为害怕他们受到伤害就将他们吞入腹中,要学习社会的公序良俗,要学习人类的善良为何物,照顾他人的想法。要助人为乐,向外施予的善要和纯粹的爱完全结合起来,不需要要求更多的回报。
“不可以任性哦,依依。”我告诉自己。
【……只要你能活下来,能活下来。】
【就肯定会(作为人类)幸福的。】
要学会孤独地思考,作为人类存活下去。
我们是占有欲很强的妖怪,但却有那样的实力去满足自己危险的心思,而一旦满足就不再拥有未来,然后是更多更多的空虚,这样的怪物,确实是会被受到驱逐和伤害的。所以不可以,要将自己的欲望,唯一的恶,深深深深地藏起来……
每一位晴姬,都是这样做的。
一代一代地继承下来,作为存活至今,又背负了族人的岁月,年龄最小的晴妖,我完全藏住了自己的欲望,就像憋了一口气一样,所以才会有这么强的力量。
但这样也意味着,我的情感不再能像其他晴姬一样,自如大方地显露出来,用长辈们的话来说,应该是一条小小,但确实在流淌的溪流吧。
这样也足够了。
命运在我们漫长又短暂的生命中螺旋向下旋转出楼梯,往下的每一步,我们都猜不到会遇到什么。
假如我不是那样的妖物就好了,有时候难以抑制住这样的想法。这样想来,即使我能够长大,也不希望将这份孤独传递给下一代了。
“……这样可以吗,依依?”“嗯。”
我困倦地在母亲怀里这么说,然后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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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川理纱逸闻手记》:
……
其实对晴妖有一个评价是:她们从未断过传承。大概就是指一心要成为人类的感觉吧,即使隐居山林恐怕也没有停止过这种欲望的向下传承,亦或是,这种想法已经成为了本能,即使没有上一代晴妖教育,也会自觉地捡起来作为处世之道。
从直播来看,在晴姬燕依这里完全成功了呢,恭喜。
这样的话,作为幻想种晴妖的下一代就不再会出现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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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要去驱邪了。从梦里醒来,冲田连脖子都动不了的时候,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
好尴尬,这是偷看了别人的隐私吧,虽说是自己的御主,但还是觉得好尴尬。脖子实在是动不了,只能绝望地往上翻一个白眼,试图让自己再度昏睡过去。就算是这样轻微的动静也惊醒了他身边伏趴在床边的人,对方猛地起身,又感到动静太大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站起来的加州清光和他对视了一会,讪讪拿起旁边的毛巾,替他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清光……”声音无比沙哑,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立刻就被搭档握住了手:“你现在还不能说太多……我在这里,有哪里要帮忙吗?”
“依依呢?”“主君在你旁边的病床上,等下,你脖子动不了了?”
冲田苦着脸眨眨眼睛。
原来不是自带伤是落枕,重伤患真是哪哪都脆皮。被吵醒的晴姬燕依揉揉眼睛,看到付丧神慌乱处理的模样,也想起身帮忙,结果把自己手上的伤口扯到,痛呼出声,初始刀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老头起来!快帮忙啊快!”“什么打进来……哎哟!”
从椅子上以奇怪的姿势掉下来的付丧神摔成中伤,一声闷响把在场所有人都干沉默了,紧接着很没良心地哈哈笑起来——乐极生悲,重伤患因为这一滑稽画面腹部伤口崩开,又被搭档紧急推入医疗仓,留下睡在外屋的药研藤四郎进来挨个处理残局。一晚上差点没把两人再送走一次,药研后怕地揉了揉额角,觉得哪怕要牺牲一点睡眠质量也不能让这两人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内,索性拿了折叠床摆进来。
“辛苦了。”晴姬燕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不,还是主君你们比较辛苦一点。”药研叹了口气,“你们已经睡了两天了,明明只是去一趟演练场却又来一个无妄之灾,您和冲田先生在原野上逃命那段看得大家都快被吓死了,幸好最后两位平安回来。”
“……”从被救回来就和从者一直睡到刚才的晴姬燕依好像卡了壳,“那个,你们看到了的意思是?”
“我来解释吧。”菊一文字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凑过来,于是,在冲田被二度抢救的时候,付丧神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他们掉落到异常时间坐标却没发现自己被全程直播着,惊险刺激的冒险故事。
“……”“……”
“原来在我们去救援时的时候还发生了这种事……”如果不是在说切实的经历,可能晴姬燕依都要鼓掌了,“……怎么说呢,说得很好,就是有点不太像我们……”
“顺带一提我们基本每人都录了一份。”付丧神掏出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备用机,“您想看看吗?”
“唔,虽然说跟迦勒底的作战记录可能差不多,但这种程度还是……”晴姬燕依脸上有点发烫,“不过既然是面对神秘界的直播,也就是说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看在眼里而且不少人都会录下来吧……呜哇,就算是迦勒底都没有这么过分呀……”
她用一副饶了我吧的表情单手推开了,极大满足了付丧神的打趣心思。
药研叹着气将笑眯眯的菊一文字挤开:“也是多亏了这个直播才能收集到更多证据,不然单凭书证,可能很难给古泽家和白川家定罪,也是好事一件吧。”
“……其他人怎么样了?”“他们都还好,伤势最重的就是您和冲田先生,只要你们两个无事就好。”“嗯,那就好。还有就是……朝一君怎么样了?”
两位付丧神对视了一眼,都是了然的无奈,药研藤四郎笑笑:“晴姬殿下捎来口信,说不用担心,她会帮忙解决。听说朝一君已经被作为证人保护,帮忙找到了不少其他用于类似用途的时间坐标。依本人的意见,还将古泽家的财产全部捐出用于补偿这些付丧神,而且他还保留着审神者的职位,之后应该还会忙碌很久吧。”
“不过,古泽朝一能够决定古泽家去向的原因,恐怕是因为古泽家除了他也没几个活人了。”菊一文字摇摇折扇,“那位溯行军的首领,下手可谓毫不留情,真凶残啊……”
“……”“……”“……”
“啊呀,我说错了什么话吗?”太刀付丧神一如既往地露出有些不解的笑容。
“……不,你说得也是。”晴姬燕依苦笑了一下,“我们会和他对上的,总不能避而不谈。”
“说的也是,但现在可还是大半夜,您再休息一阵吧。”药研帮她盖上了被子,“我再去看看冲田先生的情况。”
不管怎么说,都已经回到了家。
刚才的梦,也不过是梦而已。
“……希望不要吓到他才好。”女孩默默叹息了一声,在温暖的被窝里嘟囔着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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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主从三天两夜的冒险经历,在网络上引起了热议。
在演练场的人暂且不提,几乎每个审神者都录下了整场直播,虽说有关键词屏蔽和时政方面的抽楼处理,但在没办法管理的一些混乱板块上,还是有着不少人在讨论并传播着这场直播的录像,并津津乐道着。
以及无数衍生出来的创作,暂且不提。
而等冲田听到了直播这件事,已经是伤势好了一点,被允许其他人探病,两天后的下午了。
“……也就是说,我跟那位菊一文字的谈话不仅被全程直播,甚至我本人长出兽耳在那里乱叫,包括后面狼狈重伤,在近藤大哥面前哭得稀里哗啦,被依依扛回来那段也都被看得清清楚楚?”冲田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