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你们有没有觉得,周围突然变得死气沉沉的……”
五四三缩着身子,一直紧紧跟在江起舞和祝余身后,跟着跟着他突然就发觉有些不对劲,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颤着声音问出了这句话,他说得异常小声,唯恐惊动了什么。
但是江起舞和祝余,谁都没有理他,只继续往前走着。
难道是他说得太小声了,以至于她俩没听见?
他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但又努力克制着,似乎再大点声,就会有恶鬼从一片死寂中窜出来将他给叼了去。
“你们发现了吗?周围怎么没声儿了,刚才不还有好些鸟在叫唤吗,可是现在,好安静啊,就像是除了我们,周围再没有其他活物了。”
“那什么,不是说,有危险的时候,动物比人更加敏感吗,江小姐,祝小姐,这儿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江小姐,你要不要再确认一下,咱们有没有走错啊。”
江起舞和祝余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嫌弃:这人是怎么做到既十分贪心,又特别胆小的?
“我不是质疑你啊,只是——”
“你放心,没走错。”江起舞转过身,对着五四三以正常的音量说着,“还有,你能别这么怂吗?五、四、三。”
这绰号叫得像在倒计时一般,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拿他的旧事嘲笑他,昏暗中五四三的脸又胀又热,他弱弱说道:“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嘛。”
很快,他们的目的地就出现在了视线范围内。
“江小姐,你说的山洞就是这个了吧?”隔着六七米,五四三把手电筒的光直直射向了洞穴内部,“这看着好像不浅啊,跟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似的。”
江起舞睨他一眼,道:“你知道里头有什么吗你就往里照,能不能把你所谓的谨慎用对地方,万一,有什么猛兽呢?”
只听了前半句,五四三便立时把手电筒的光从洞穴里撤了回来。
祝余见状,不禁有些好笑。
她想起了三天前的晚上,当时她们进了洞,略微瞧上了几眼,进洞前,江起舞也是这么把手电筒的光往里照的,现在倒还教育起了别人。
不过,江起舞和五四三也还是不同的,祝余觉得,如果她拿这调侃江起舞,江起舞一定会说:但是我知道里面有什么,五年前,我早就进去过了,不是吗?
是,虽然已经过了五年,但江起舞还能回忆起洞穴内外的大致情况,甚至还能记起五年前带走的那个箱子原本放置在洞中的哪个位置,并且在那个位置附近的洞壁上找到了她当年刻下的几行小字——2020年,江起舞到此一游,带走财宝若干。
“你怎么还干刻字这种事儿?”看到洞壁上的刻字时,祝余实在是有些意外。
时隔五年,江起舞也不是很能理解自己当时的脑回路,她抽了抽嘴角,半晌后才与五年前的自己接上了线。
“现在看来,这是挺不文明的哈,但当年我还没有这个概念,又没有人教我,反倒是来这儿的路上碰巧经过了几个景区,我看到好多人都这么干,就,学了点,还有就是,我觉得既然要从这儿拿东西,还是留个名吧,万一人家之后反悔了呢,还能找我要回去。”
没想到,这些刻字在五年后居然真派上了用场,成了最有力的证明,证明她们没找错地方。
但是,刻字与猛兽是一回事吗?
五年前刻下字,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洞壁上也还是会有字;可五年前没有猛兽,就代表现在也不会有吗?
不过,若是抛出这个问题,江起舞多半也是能说得出反驳的话来的。
她一向很能为自己找补,想到这点,祝余笑了笑。
江起舞不明所以地看向祝余,见到她戏谑的眼神,便大概明白了她的笑来源于什么——你说五四三不够谨慎,一上来就拿手电筒往尚未探明的山洞里头照,你当时不也是这么干吗?
于是右眉微挑,同样以眼神作为回应:我是那么做了,也这么说了,那又怎么了?
此时一阵风吹过,片片树叶随风飘下。
“对了,你还记得是哪棵树吗?你说的那片……想要跟着你走的叶子,是从哪棵树上落下来的?”祝余见到类似的场景,想起还有这回事。
江起舞环视四周,似是在一边回忆,一边比对,最后她将手中的手电筒指向洞口正前方大约十几米处的一棵树,“应该是那棵,怎么了?”
祝余原本只是随口问问,但江起舞的回答却让她感觉怪怪的,具体说来就是,她觉得,江起舞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是不是有些……太过平淡了?
于是她回答:“没什么,但,你不在意那棵树吗?冥冥之中指引你的,你难道不好奇吗?不想要去看看吗?我觉得……你应该是会的。”
会在意,会好奇,会去看的。
说到这,祝余又仔细回想了下三天前的情况。
“可是,不管是三天前,还是今晚,都没见你提起过这件事,也没见你把眼神分给过这些树,似乎一心只关注山洞一样。直到我问起后,你才想起找那棵树,但找到了,也好像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在祝余带着不解和询问的注视下,江起舞笑着道:“事有轻重缓急,我当然是更在意怎么进入万物生了,一时没想起这棵树,不也很正常吗?再说了,那树就在那儿,我现在不是很在意,只不过是因为觉得,等从万物生出来后,有的是时间可以去研究那棵树。”
回答祝余的同时,江起舞的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是和她嘴上所说的完全相反的画面。
有大片裸露在地面上的,形态和肌肉相似的树根。
有目测三人才能环抱的,纹理如皱纹一般的树干。
有毫无规则放肆生长的,像是糟乱头发似的树枝。
有轻飘飘挂在树枝上的,形状相似又不同的树叶。
这些都是,江起舞刚才所指那棵树的一部分,并且都是近距离才能看到的细节。
至于她脑海中为什么会出现这些画面,自然是因为,她一寸寸地仔细观察过了那棵树,早在一个多月之前。
所以,祝余说的其实是对的,她真的很了解她:在她时隔五年,又一次来到这块区域时,她所做的第一件事确实是,将那棵似乎在操纵着她命运的、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树,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遍,甚至,她还爬上爬下了好几趟。
她太了解她了,总能猜到她会有什么反应。
看来,要隐藏早就来过这里的事实,言行举止还是得再谨慎一些,至少不能像刚才那样弄巧成拙。
她就是为了表现得像是这几天才找到这里一样,才会在祝余询问那棵树时,装作回忆,装作第一次认真看周围的环境,甚至还回答的是“应该是那棵树”,应该,而不是肯定,就怕确定得太快,惹祝余怀疑,没想到反而让她发出了“你怎么不太在意”的疑问。
江起舞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在说谎骗人这件事上,或许,她还得向祝余多学学。
好在,看祝余的表情,这次应该是圆过去了。
“那个,我能不能多嘴问一句,那棵树怎么了?什么它的叶子,什么冥冥之中指引,那什么,我就问问,也可以当我没问过……”
被江起舞教育之后,五四三终于出了个声,但在江起舞看上去不太友好的凝视下,他的声音又逐渐变小。
不过,江起舞看着他的时候其实是在想,至少她的骗人技巧已经超过了五四三,那也不算是食物链最低端了。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他的这句“多嘴问一句”可不是随便问的,在他这里,她基本上算是开了上帝视角,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跟看戏似的。
他多嘴问这么一句,其实和江起舞刚才说的那个谎类似,也是为了掩饰,掩饰他已经了解到一个信息——她是靠落叶归根的方法一路找到这里来的。
至于,他为什么选择掩饰?
首先,在他的视角中,她对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应该是这样认为的:她在最上位,派出了祝余,让祝余在表面上与他合作,实则是替她监视、试探他。
在这个前提下,他便觉得,他不该知道,她知晓他对落叶归根这个方法已经有所了解了。
因为他只可能从祝余那儿知道,也就是说,如果他知道了,就代表是祝余告诉他的,代表祝余在向她汇报之后,又转头将汇报的内容告诉了他。这意味着,祝余其实只在表面上听从她的安排,实际上,却是在与他进行真正的合作。
换句话说,一旦他暴露自己知道了,就相当于直接告诉了她:你被我和祝余骗了,你并不在最上位,而是在最下位。
所以,为了避免暴露,他必须装作他不知道,而在他不知道的条件下,他必然会有一个顾虑:绝不能让她看出他对落叶归根是有所了解的。
为了向她暗示,他确实是有这个顾虑在的,他才多嘴问了那么一句并不需要得到回答的废话。
那句废话的实际含义是:我听不懂你们在聊些什么,因为我“完全没听过”什么落叶归根的法子,因为我“完全没有”和祝余有过什么瞒着你的交流。
江起舞轻蔑地笑了笑。
五四三自以为行事缜密,可是,他却没想过,在他的视角中,身处最下位的她所认为的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比他自己认为的,要正确多了。
他觉得她把局面想得太简单了,但其实,他所认为的复杂,是她们精心设计出来的假象。
但,如他所愿,江起舞当他没问过那句废话,甚至,直接当他不存在,对着祝余说了句:“走吧,我们是时候进洞了。”
反正就算没对他说,他也会跟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