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山洞外。
江起舞和祝余寻了处较为平坦的草地,铺了块防潮睡垫,两人躺在上面,与漫天繁星相对。
说来也怪,明明是半夜,明明在山上,但却一点都不冷,看来她们所在的这个图层,天气状况也不太寻常。
先开口的是祝余:“原来你带绳子,是这么个用处。”
江起舞:“不把他捆上的话,还得防着他溜出来偷听我们说话,不过,最重要的是,我就是想整他,就是不想让他过得舒坦。”
包括让他背着三人七天的食物和水。
可以说,五四三背着的那些东西,对他来说,绝大部分都是毫无用处的。
食物和水,万物生里感受不到饥渴,进去之后他们不会需要;绳子倒是有用,但是是用在他身上;对,他还带了几套衣服,出发前江起舞甚至多提了一句,最好多带点用来换的衣服,她不想一路跟臭烘烘的人同行,但其实,她压根没准备和他同行多久。
所以,它们最大的用处就是,整他,沉死他。
谁让他骗了她?
要不是实在装不下了,她还想往他包里再多装几天的食物呢。
当然,对她而言,食物还有另一个用处。
江起舞偏头看向躺在身侧的人,做戏做全套,她又“没去过”万物生,会想着多备点食物,才是情理之中。
想到这,江起舞唏嘘不已。
一起躺着看星星,明明很浪漫,但她心里想的却是欺骗。
而祝余呢,江起舞很确信,她一定已经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但她却一直望着天上的星星。
“你为什么不看我?”
不愿意和我对视吗?因为你心里也在想着等会儿怎么骗我?
祝余却没有回答看不看的问题,也没有因为这句话就转过来看她,只是仍旧看着天,轻声笑了笑:“你是不是很想问我,五十九,我为什么能够猜得分毫不差。”
江起舞承认道:“是,从……从五四三数完第一遍后,我就想问了。”
其实是,从你说出“五十九”的那一刻。
祝余:“那你为什么不问呢?”
怎么问?问你是不是真的早就去过万物生,是不是早就对这个山洞熟悉得不得了了?
江起舞问不出口。
既然祝余选择了隐瞒,便不会轻易说真话,她不想从她那里要来更多的谎言。
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吗?我指的是真话。”
祝余又笑了:“看来,我现在在你这里的信誉度,有点低啊。”
江起舞:“那你觉得,这是因为什么呢?”
祝余终于不再看天,终于转过来与她对视,“我知道,是我咎由自取。”
这人怎么,有自知之明但又理直气壮的呢?
江起舞也笑了,但笑着笑着便添了几分苦涩,因为她反应过来了,“行,我知道答案了。”
避而不答,就是答案。
我问你,你就会告诉我吗?我指的是真话。
祝余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代表着她的潜台词是,不会。
她总是这样,明明已经说了无数个谎,却仍旧执意在某些时候搞些看似坦诚、实则逃避的沉默。
我不想说出“不会”这个答案,但我想你能听懂。
我不想说更多的谎,而你,也不想听到更多谎言,所以,听懂之后,你应该会选择不问了吧。
祝余,你是这么想的吗?
……
“那,你觉得进入万物生的那扇门,到底在哪儿?我想,你应该已经看出了些端倪了吧?”
江起舞不死心地又换了个问题,甚至还在措辞上给足了祝余台阶:即使你真的早就去过万物生,早就知道打开万物生之门的方法,你也可以不必告诉我你的“早就去过”、“早就知道”,你可以胡乱扯些依据,以猜测的形式,告诉我,或许应该怎么去打开万物生的门。
我接受你只说一半的实话,不,百分之十也行。
但祝余却是不下这个台阶,“你应该没有忘记,我是不想让你去万物生的。”
江起舞:“……”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她又没有回答。
江起舞:“但是我真的毫无头绪,你不帮我吗?难道我们要在这里待上一周,每天无所事事,直到把食物吃完,然后再灰溜溜地回去吗?”
祝余不为所动:“如果真是这样,就说明你不该来这里,不该进入万物生,这是天意。”
江起舞:“……”
“行,看星星吧。”江起舞收回停留在祝余脸上的目光,“或者看你的月亮。今天晚上,我没什么想和你说的了。”
……
“今晚,我们就睡在这儿吧。”不知与夜空对望了多久,祝余打破沉默道。
但,江起舞又把沉默给续上了。
“可以吗?”祝余又问道。
江起舞仍旧没有回答。
祝余终于忍不住,坐起身来,却发现江起舞闭着双眼,似是已经睡着许久了。
很好,正合她意。
如果不在山洞内过夜,就进不了万物生,如果七天都是这样,也许,一切就会停止在这儿了。
就算停止不了,晚一天,是一天。
祝余放轻动作,生怕吵醒了江起舞,她在她身旁重新躺下,然后数着天上的星星,也慢慢睡去了。
感受到身侧之人的呼吸变得轻浅平和,江起舞慢慢睁开眼。
她果然就是知道。
不然,在这时候提出洞外过夜,也太过巧合了。
江起舞几乎已经相信,万物生内,她脑海中突然闪过的那些画面,那个人,就是祝余。
她又等了一会儿,确保祝余睡熟之后,把她抱进了洞里。
……
“我嘞个去!”
“完蛋了!完蛋了!”
“祝小姐!江小姐!出大事情了!”
“我还这么年轻,我不能被困死在这儿啊!”
祝余是被五四三给吵醒的,醒来后,心猛地一沉,几乎是瞬间就从垫子上爬了起来。
她看向仍在亮着的照明灯,看向照明灯左侧已经被封住了的出路。最后看向她身边那个同样被吵醒的人。
江起舞看起来有些生气,眼睛半睁不睁的。
祝余颤着声问她:“我们怎么会在这儿?”
也许是她听上去太过慌张,江起舞明显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最后把目光锁定在洞内唯一的光源附近,惊呼道:“这是什么情况?出口呢?”
祝余又问了一遍:“昨晚,我们不是在洞外睡的吗?现在怎么会在这儿?”
江起舞一脸茫然,“啊,我以为是你把我带进来的,不是吗?”
祝余摇头:“不,不是我。”
江起舞想了一会儿,回答:“噢,那大概率就是我了,看来,我又在睡着之后,被控制着做了什么事——我还不错吧?即便没有意识,也没忘记带上你。”
被控制?
祝余的心更沉了。
江起舞见她脸色这么差,有些不忍,但安慰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让她脸色这么差的罪魁祸首就是她。
最后只能说道:“不用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最后都能解决的。”
又觉得这洞里实在是太吵了,忍无可忍,便接着朝五四三喊了句:“你有完没完,不就是出口没了吗?别再哭天喊地了。”
持续已久的大喊大叫这才停下。
真是清静多了,江起舞对祝余说:“先洗漱吧。”
五四三终于从绳子中解脱出来,他用瓶装水简单洗漱了下,又狼吞虎咽地吃了点东西,然后就火急火燎地冲去了照明灯下,看着一夜之间多出来的那部分洞壁。
经过江起舞先前的呵斥,加之解放了身体,喂饱了肚子,此时五四三已经没那么担心了,甚至,他也觉得自己不久前是有点丢人。
说不定这多出的石头不是来要他小命,而是来送他进万物生的呢?不是猜测这洞壁和进入万物生的方法有关吗?
而且,现在一看,多出的这块恰好也是一处凸起,就连起伏的幅度都和周围基本一致。
这世上肯定没有无用的设计,有规律在的地方,必定有什么蹊跷。
如此想着,他便开始细细观察,因为他觉得,他得担负起这个重任,谁让他的眼力最好呢?
而江起舞和祝余,仍在另一头地吃着早午餐。
事情既然发生了,祝余除了接受别无他法,但她看到江起舞在这慢条斯理地解决用餐问题,又觉得有点奇怪。
于是问道:“昨天你说毫无头绪,现在有了新的变化,你却反倒……不太在意?”
江起舞回答:“我在意啊。”
祝余指向几十米远处,恨不得把眼睛贴在洞壁上的五四三,又问:“但你看上去,好像还没有他上心。”
江起舞喝了口水,才答道:“可能是因为,我喜怒不形于色吧。”
祝余一时无言,向她投去了质疑的目光。
江起舞:“你就说,刚才醒来的时候,看到现在这状况的时候,我是不是比你更加冷静。”
祝余还是没有接话。
江起舞:“你可真不给面子。好吧,其实是因为,我已经知道该怎么从那块新长出来的洞壁进入万物生了,因为……我昨晚梦到了,在梦里,出现了一张信纸,上面写着方法。”
“是吗?”祝余回想着醒来后江起舞的反应,“但,你看到出口消失的时候,还挺惊讶的。”
江起舞:“噢,我洗漱时才想起来的。”
其实是,刚刚才编好理由。
江起舞想了半天,发现并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恰好把灯给关了而不显得突兀,既然如此,不如就直说她已经知道方法了。
至于怎么知道?梦到的。
反正,她梦里什么都有,又是石头,又是叶子,又是毛笔的,不多这一张信纸。
反正,除了她自己,没人能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