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
夜昙指着自己脸夸张道。
“不就是个烧伤嘛……就是……一定很疼。”
夜昙的语气相当肯定。
“……”
他应当摇头的。
母亲在问自己疼不疼的时候,他也总是摇头。
然而这次,面对夜昙的疑问,少典有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虽说他不知道真正的疼……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但没有痛觉,并不是真的一点都不痛。
母亲说过……心里那种难受得紧的滋味……就是心痛。
不论是那被熊熊烈火包围的夜晚,还是之后在观中的年月。
……道观旁的小孩子,有时会用石头打他。
师兄弟们也会对他指指点点。
被所有人讨厌,心里当然会难受。
但日子久了……就习惯了。
只要避开他们就好了。
他没有朋友。
他们都不是他的朋友。
他全都理解,亦习以为常。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
做一个注定要赴死之人的朋友,该是一件很令人难过的事。
他只是没想到……
在这荒村,于此穷途,居然有……如此奇遇。
自己分明一早就说过——是要离开的。
可她还是不减半分热情。
————————
夜昙正在院子里劈柴。
没办法,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就是什么都没有。
她也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不能当着人面用法术。
“昙昙,你……需要帮忙吗?”少典有琴走到院子里。
“不用了。”
“……可我……我想帮你做点什么。”
他不能多帮她什么了。
他马上要走了。
可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住在此处,让她费钱费力费神,偏生……他又孑然一身,实难为报。
“咔嚓”一声,又一片木柴应声而断。
夜昙看出来了,他是想要来和自己道别的,却不好开口。
她当然不想让他提这茬!
按理来说,她是应该开开心心送人走才对。
有人自愿替她送死,那可是天上掉馅儿饼的事情!
按照自己那魔鬼师父的话,她合该做梦都笑醒了。
不可否认,一开始,自己的确是想要拿他填坑的。
可如今,她不想了。
不仅是因为她花了那么多时间,去修炼如何控制妖魔,不变成一个傀儡。
这精力不能白费。
还因为……她很单纯地不想看他去送死。
“你饿不饿?等等啊,等我劈完柴,就可以开吃了~”
夜昙振作精神,迅速转移了话题。
“……好。”
这热气腾腾的生活,让他的心头盘上了阵阵暖意。
“昙昙,谢谢你。”
“哎呀,你和我还客气什么?不就是一顿火锅么!”
“我,其实……我很少和别人一起吃饭。”这样的日子,真是久违了。
“你不是说之前都住在道观么?怎么你不和你师兄弟一起吃吗?”
“师父让我潜心修行,所以,我一直都待在静室中。而且……我……怕是会扰了他们的兴致。”
“……”听到这里,夜昙放下筷子。
“昙昙你怎么了?”
“怎么哭了?”是他说错什么了?
“这个金针菇好辣!”
夜昙边擦眼睛,边将屁股下的小板凳往人身边挪了挪。
“其实……我之前也都是一个人吃的。”她那小黑屋里甚至连饭也没有。
“来……你吃这个!”
“……”她为何要将很辣的金针菇夹给自己?
他看上去像是很能吃辣的吗?
果然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她吧?
————————
少典有琴停下笔,将抄好的《心经》放进包裹中。
夜昙将手里的茶碗放下。
他还是要走。
“你……能不能不走啊?”夜昙想了想,还是决定再开口挽留一下。
先发制人,好过被动接受。
她也不可能忍住什么都不做。
“……对不起。”这是不能被允许的事情。
“要不我们逃吧?别去管这些事情了,你师父找不到我们的。”夜昙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
她意识到,自己还可以试一试美人计。
然而事与愿违,他还是放开了她的手。
“为什么啊?”夜昙有点不甘心。
“你就没有一点喜欢我吗?”
她真恨这人是块木头。
至于他会不会是不喜欢自己……
那怎么可能!自己魅力肯定是够的!
“什么是……喜欢?”
他没有什么和女人接触的机会,小时候随母亲学佛,长大了随师父学道,自然不明白。
爱……是什么?
“喜欢就是……”起先,她自己也不是很懂……何为爱情。
只是狂看了很多话本。
本来一切都是纸上谈兵,不过现在她多少有些明白了。
“就是在一起就会很开心,然后想要一直在一起。”
嗯,就是这样的!
她很确定!
“你再仔细想想!想清楚了再回答!”
此时,夜昙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非常明显的威胁之意。
“我……想想。”
“……”见人居然真的在埋头冥思苦想,夜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大傻瓜啊!
……在一起就很开心,而且不想分开。
的确是。
“我想……我对姑娘……”
“嗯?怎么样?”夜昙一脸期待。
“大概是……在意吧?”想了一会儿,少典有琴终于得出了结论。
他是没有资格谈什么喜欢的。
“就只是在意吗?!”期待落空的夜昙大叫起来。
他居然说只是在意!
现在她才超级在意的好嘛!
“昙昙……你……”少典有琴执了夜昙的手,摸了摸她左手上的佛珠,试图安抚人,“好好带着佛珠。”
“你今天走,我明天就丢掉!”夜昙赌气道。
“哼!”
“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若是有来生,我……会报答你的。”
其实,他是没有来生的。
所谓献祭,就是要连灵魂也一并献出的意思。
所以,他们再不可能见面。
他不喜欢撒谎,但确实……不想看她露出伤心的表情。
“你要健康、快乐……长久的活着。”
夜昙气得。
“我算是看透了!你就是个空心的!”
“……”
“你走你走!”夜昙想推人,又怕真的伤了他。
“既然只是在意的话那赶紧滚好了!”
她“砰”地一声将门摔上。
该死的少典空心!
气死她了!
没一会儿,夜昙又灰溜溜地推门进来。
“这个给你!”她将一个小袋子塞在人手里。
“这是?”玄商君停下打包的手,打开那锦囊。
“可是……我不能要你的银子。”
“为什么?!”夜昙惊讶了。
“你之前不也一直都接受人的布施?为何单单不肯要我的?”
“那不一样。”
不一样的。
她在他心里,不是普通的檀越、施主。
“那你就当这是佛珠子的报酬,是那日的点心费、医药费了!”
“……”若是这么说的话,他当真是无法拒绝。
少典有琴想了想,将已经打包好的包袱递出。
“昙昙,这个给你。”
“这……”夜昙望着少典有琴手中的包袱,背过手去。
“我不要!”
“可是昙儿……”玄商君放软了语气。
他没有机会再见她了。
“这些物件虽然不值几个钱,于我却十分珍贵。我……无人可托,只能……求你帮我保管。”
“你个傻瓜!笨蛋!”
这么急着去死嘛!
活一天就要用一天的钱啊!
“……”僵持了许久,终还是夜昙败下阵来。
“那我先帮你保管着,你回来的时候我就还你。”
“多谢。”
一夜过去。
晨风随着“吱吖”的开门声灌入屋中,很快又消失不见。
夜昙微微试着睁开一只眼。
她一整晚都在装睡。
因为……她觉得他肯定会偷偷摸摸地溜走。
这会儿,夜昙的余光看到少典有琴望了房子一会儿,随后转身离开。
她赶紧下床。
却没能直接追出去。
夜昙一屁股坐在自家小木凳上。
追出去,她又能说什么呢?
“……”夜昙无意识地捏紧了桌上那包袱。
画轴、玉佩,他都给了她,只带走了自己做的那个古古怪怪的面具。
……像明镜一样直率,又有春风一样的温柔。
夜昙“啪”一拍桌子,站起来。
她从衣柜中翻出早就准备好的包袱。
是的,生气归生气,惆怅也惆怅,不过她一早就计划好了要跟踪。
反正他们二人的目的地都是仙谷。
————————
【佛前愿】
少典有琴背着包袱走在路上。
夜昙在比较远的地方跟着。
只是,她越跟越觉得奇怪。
这不是去仙谷的路。
从甘州出发,下一步应该是凉州,但是他却向沙州的方向去了。
明明距离那个日子也没剩几天了。
沙州明明只有……
可他缘何要去莫高窟?!
难不成少典空心他突然开窍了,后悔了,不打算去仙谷了?
……不会吧?
那个木头居然会后悔吗?
夜昙有点狐疑。
而且……明明把值钱的都给了自己,为何他的包袱看起来还是很沉重?
到底是装了什么?
如果只是几件衣服……至于的么?
莫不是……他还藏了私?!
此时,满腹疑惑的夜昙正扒着一堵土坡往院墙里偷窥。
被偷窥的对象倒是全然无觉。
少典有琴之所以绕道河西沙州,原因很简单,他就是想要去一下沙州那著名的洞窟。
时间……如果挤挤的话,应该来得及。
他也没想到,昙昙给的那药,真能让自己的身体状况好转不少。
毕竟之前那段日子,自己的病是越来越严重,她成日都唉声叹气的。
说到底……自己能走到这里,也多亏了她。
少典有琴将包裹中的几个卷轴拿出来,摆进了洞窟存放经卷的地方。
他虽然一直跟着师父修道。
但母亲从小就笃信佛教,所以他也并不抵触。
少典有琴掀起衣袍,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开始闭目许愿。
“世尊在上,今缘外贼掩袭,国土扰乱,流历河西,适寓沙州。大云寺比丘等搬移圣经于莫高窟,而罩藏壁中,于是发心,敬写般若波罗蜜心经数卷,安置洞内。伏愿龙天八部,长为护助,城隍安泰,百姓康宁。次愿……甘州小娘子,承此善因,不溺幽冥,现世业障,并皆消灭,获福无量,永充供养。”
磕完头后,他缓缓起身,走出洞窟。
窟外,正是夕阳西下。
他身上的包袱变得十分轻盈。
“……望波际兮昙昙,眺云间兮灼灼”,玄商君举目,望向天边斜阳。
“昙昙……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