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神君看了看夜昙,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药碗,有些为难,“你要如何才肯喝嘛?”
不管如何,她又有精神讨价还价了,他还是很开心的。
“要不……”现在,夜昙的心情相当复杂,却又没法直接开口质问。
少典空心一向就很倔,他若打定主意不透露分毫,她再如何问,大约他也不会说。
而且,她还很怕,怕自己还没等到青葵,就会……
夜昙摸了摸手上那根青葵遗留下来的木荷花项链。
“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那棵树吧?”
她不想待在石屋里了。这里简直会让人窒息。
“好。”比起找到青葵,这简直不算是个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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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窝山边,枯木处。
“昙儿”,少典有琴侧头看向夜昙,“为何……又想来此处?”
月窝村地动之事,是不是让她开始怀疑了?!
“那这边也没有其他好看的风景嘛!”夜昙转身,还是向往常一般,冲着神君嘟嘴,“你说说,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四界之大,好玩的地方当然不少。
如果可能,他当然愿意带着她去感受。
可是不能。他们离不开这里。
“要不我带你去兽界?”神君建议道。
那里好歹不若此处荒凉。
“不用”,夜昙摇头,“我很喜欢这里。”
这地方,居然可以苍凉到让人心灵平和……也不多见啊。
看着那枯树,她觉得,自己心里的恐惧,都减弱了几分。
“你喜欢这树?”神君有些惊讶。
“可是它……”这树都枯了。
……不行,他不能继续说这些丧气话了。
“有琴,你说,这树是不是已经死去很多年了呢?”
“……”
少典有琴看看那株硕大的,盘根错节的枯树,又看看夜昙。
“昙儿,你知道吗,四界之中,有一种植物,名叫九死还魂草。”
“它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半年不受水,也不会死掉。”
“就算是枯萎,遇到一场甘霖,就会生龙活虎起来。”
少典有琴知道,自己本不应该再提这草。
昔年,夜昙对着自己说,若她是九死还魂草就好了,他的确是伤心欲绝。
可是现在,他们都太需要这样的慰藉了。
“这枯木,也许已经死去多年,但只要它还没有消失,终会有……”
逢春那日。
就像她一样。
他一定能找到办法救她的。
“你错了。”没等少典有琴说完,夜昙便打断了他的话。
“草木嘛,本来就是一岁一枯荣的。”她的语气很轻松,甚至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无所谓。
“可惜……人非草木。”
草木也不是个个都是九死还魂草。
再说了,春风吹又生的那一拨,又真的是去岁的那拨草吗?
夜昙抬头看向那株高大的枯树。
枯死之后,这树居然还如此高大。望着树干,她可以想象,此木盛极之时的景象。
夜昙凑得更近了些。
她的手轻轻抚上那充满了裂纹的树干。
枯萎已久的木头并没有因为她的触碰而碎裂。
它枯死后,并没有腐朽,好像比其他生物都更为坚强。
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
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她自己……到底是应该柔弱,还是应当坚强呢?
其实都没用的吧?
她大概是没有时间了。
惊起归鸿不成字,辞柯落叶最知秋。
“这里……会下雪吗?”夜昙扭头看向身边人。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会的。”
辣目在这住了一年多,现在,已又是一个春秋。
“但是,冬天的时候会很冷的。我倒是希望冬天慢点来。至少现在还有草……还有蒲公英可以看嘛。”
少典有琴嘴上这么说着,指尖偷偷动作。
他想用逢春术让这枯木开个花,讨她欢心。
只是……他感觉,自己的法力好像是进入了一个无底洞一般。
枯木逢春术失败了。
奇怪……
少典有琴转念一想,又换了个诀捏。
这回,放出来的是烟花。
“好看吗?”神君紧紧盯着夜昙。
他想知道,她只是单纯地在感慨,还是在怀疑什么。
“嗯。”夜昙点点头。
火树银花的,当然好看。
“现在一点也不冷啊……”她又开始感叹。
“现在还是深秋”,神君轻笑一声,“你别急嘛,还要再等上一段时间的。”
“……可惜……”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等不到了。
“他们都死了……姐姐……她也……”
玉环飞燕皆尘土,上天入地也无门。
尘归尘,土归土,原来是真的。
“昙儿,你别再想这些了。我一定会将青葵公主找回来的。”
即使他知道这是谎言,却也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有琴……”
夜昙能听到自己心里最深的愿望。
流星雨那夜,他说过的,神会听到人的愿望,若觉得那愿望还不错,就会出手助人实现。
“我不想死。”
她知道,只要求他,他一定不忍心看着她没命。
少典有琴侧过头,看着夜昙。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难的那个愿望。
也是他们共同的夙愿。
“你会好好活下去的。”
只是想要活下去,怎么就会这么难呢?
情绪来得突然,他忍不住,只能别过头去。
“……当然。”
“真的吗?”夜昙跟着少典有琴走了几步,试图看清他的表情。
“你会好好活下去的。”神君又重复了一遍。
他会做到的,也必须做到。
“你别想那么多”,他不愿夜昙发现自己的破绽,选择一把将她抱住,“我们可以一起看雪的。”
一定可以等到风雪艳阳的。
他会拨雪寻春,烧灯续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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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少典有琴是不可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夜昙死掉的。
每日给她喝的补药,自然是他加了料的。
自从夜昙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死了这一事实后,她的身体状况便恶化得更快了。他要输送的灵力也与日俱增。
尽管他现在神力充沛,但夜昙的身体,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维持的。
尤其是在她已觉不对的情况下。
之前那种单纯地输送灵力的方式已经不够了。
她的体质还特殊……
于是神君开始偷偷地将带有更多灵力的血肉悄悄放进夜昙每日都喝的药里。他用神力调和过,以免她发现什么端倪。
虽然这么做损耗很大,但是没关系的。
恢复了法力,他还可以撑很久,甚至能比一个凡人可以拥有的一生还要长些。
夜昙将喝了一半的药碗往远处推了推,又看向在石屋忙上忙下的少典有琴。
“要不,你……休息一下吧?”她看得出来,他脸色不好。
“不用,我……不累。”
此时,神君正往墙壁上涂花椒泥。
他在为未来做准备。
毕竟,石屋四处漏风,到了冬天,当然会冷。
花椒,其性辛散温燥,涂在墙壁上,既能保温,也能驱赶山里的虫子。
“……”夜昙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能住上这样的房子。
后宫有掖庭,椒房之宠大约是后妃们追求的极限。
此时,她正坐在被窝里,肩上裹着皮草,就着热茶吃点心。
床上又是手炉,又是汤婆子。
可……
还是觉得冷。
但她又不想让他看出来。
夜昙想了想,便掀开被子,趿着鞋跑过去。
她从身后抱住忙活中人的腰。
借着少典有琴的体温,夜昙感觉自己的身体也温暖了不少。
“怎么了?”神君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转过身抓起夜昙的手。
他皱起了眉:“你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冷。”
“哪有……”夜昙强硬狡辩:“你的手……也挺冷的……你是不是穿太少了,我看看啊……”她一边说,一边就要去掀人的袖子。
“……天冷了嘛”,神君赶紧摁住自己的袖口,他也开始心虚,“所以我们才有必要为过冬做准备。”
“……”
“……”
心怀鬼胎的两人眼神都游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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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什么呢?”
这日,不愿再继续喝药的夜昙蹑手蹑脚地来到少典有琴身后。
她跳起来拍了拍他的肩,状似无意地开口道:“你往药里加了什么啊?”
“是甘草。”神君自然是能感觉到她的靠近。
但这个角度,她是不可能看到的。
“你胡说!”夜昙并不打算放过他,“我都看到了……你加的是……”
“血……”
其实,她只是在诈他。
自己已经观察他很久了,没看到他身上有带其他瓶瓶罐罐的东西。
此时,她凭着自己的猜测,选择了一种最有可能的东西。
“……”心怀鬼胎的神君却没有意识到夜昙是在诈他。
而且,证据随便找一找,就有一堆。
比如,自己手上的伤口。
“……呵。”夜昙冷笑一声,恍若自嘲。
他不回答,加上那个表情,就说明自己猜对了。
他其实掩饰得很好。
她听帝岚绝说起过,神族的血都有特殊的味道。
但那些痕迹,显然都已经被他处理掉了。
死灵、妖怪都很喜欢神族的血,不仅是因为香,还因为能够助益修行,提供法力与能量。
……
她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就死了呢?她是真的想不起来。
多么讽刺啊!原来“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的人不是玄商君。
是她自己。
“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说着,夜昙就要去撩少典有琴的袖子。
不想却被他一下避过。
“……”人赃俱获了都不肯承认吗?
她转身就往石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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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儿,我可以解释”,神君追出来,“你先跟我回去。”
她现在身体很虚弱,不能出去吹冷风。
“我不要!”夜昙哪里肯听,她试图挥开少典有琴的手,“走开!”
事关夜昙的身体,神君也不再多和她理论,难得强硬地将人揽住抱了回去。
“我不是你的天妃,你没资格关着我!”被抱在床上的夜昙使劲用手推搡他,“你赶快把虹光宝睛那破玩意儿给我解了,放我走——”
这会儿她终于想起这件事了。
“昙儿,等你身体好了,我就带你出去散心,好吗?”神君试图安抚她。
“虹光宝睛”,夜昙不为所动,只是拿手指着自己的额头,定定地看着眼前人,“你解不解?”
“……不解。”神君也是一样的坚定。
虹光宝睛在,他便可以直接帮她调息,了解她魂魄的状况。
虹光宝睛在,自己才能维持她的魂魄不消散。
简单说来,现在,这两个人已经卯上了。
“少典空心你个大混蛋!”夜昙开始大骂。
她是想让他救自己,可没说要他用这种办法。
在她骂人的瞬间,额头上的虹光宝睛又开始发烫。
法宝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