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还能回话。
傅染松了口气。
她目光四处寻找着,她需要一把趁手的工具。
身侧的手背忽然被什么东西碰了下。
一根铁棍被递到手中,上面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接触到手心,一片濡湿。
傅染一惊,她回头。
一个小女孩,正神不知鬼不觉站在她身后。
胸前挂了个破碗,用粗麻绳穿过,套在脖子上。
披着乱蓬蓬的头发,赤脚踩在地上,衣着破烂。
她抬起头,整张小脸都黑黢黢的,一动,脸上的碳粉便簌簌往下扑落。
“你?”傅染上下打量着她,惊疑不定。
“用这个,可以撬开一条路。”小女孩面无表情,将钢棍塞给她,转身就走。
“等等!”傅染上前拉住她,“为什么要帮我们?你跟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女孩挣开傅染的手。
她从地上捡起一把银色匕首,用唯一算得上干净的袖子,擦拭掉匕首上的木屑与凝固的暗色血斑。
她将刀片举到身前,对光观察片刻,又双手握着刀柄,刀口缓缓调整着方向。
她将刀尖对准自己的左眼,“这双眼睛早就瞎了。”
手起,刀落。
剧烈的疼痛在脑中翻搅。
小女孩开心笑了,刀尖在眼眶里搅了搅,有什么东西脱离,滚落在脚边。
“他们说我做得对,可我害死了妹妹。”
傅染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匕首移到右眼,她眼中滚出泪花。
“我又成孤单一个人了。”
地上又多了一颗珠子。
傅染咽了口唾液。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小女孩摸索着,这次对准了胸口。
傅染跨步上前,眼疾手快拽住她的手腕,阻止那刀片下落。
小女孩手中攥紧匕首,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力,一把将傅染甩开,她口中喃喃,“……我渴望新生……”
沉闷的钝器入肉声,刀尖毫不犹豫插了进去。
小女孩疼得一颤,她艰难抬头,“但我不赞同是以这种方式……”
她扑通跪倒在地,垂着头,胸口漫出大片血迹,“实现愿望的代价是,无尽的悔恨……”
她唇色发青,感受着空气中的热意,面朝向火堆燃起的地方,“吊坠,吊坠……
“那个吊坠!承载痛苦的容器……一切罪恶的开始。”
她抖着手,摸着胸前的刀柄,一把抽出。
匕首叮啷掉落在地。
滚烫的液体溅到傅染脸上。
“等等!”她几步上前,托住小女孩的身子,手掌尝试捂住伤口。
温热的血流顺着掌心不停渗出。
极度紧张下,傅染大脑疯狂运转,她想起什么。
轻轻让小女孩靠在自己身上,左手摸向腰后,将那些针管一股脑丢在脚下。
她匆乱翻找,抓起一支绿色的试剂,打算扎往小女孩肩头。
软软的小手搭在傅染苍白的指尖,小姑娘眼睛已经快要合上,“不……”
傅染手只顿了下,便将针尖对准血管。
手臂无力垂下,小女孩阖上双眸,嗓音干哑,“我只是……想妹妹了。”
针管掉在地上。
傅染错愕低头,眼眶发红。
真奇怪,明明还隔着距离,这火怎么偏偏就燎到了她的眼睛。
崔九毫无形象地瘫在地上,她望着穹顶,偶尔闪过虹光的屏障。
在她的身周,全是扭曲燃烧的火焰。
还有……一具具焦黑的枯骨。
三尊白玉兽首像眼眶空洞,血沫从上面淌过,就像是兽头流出了血泪。
她想起安部长的忠告。
“不要过度依赖你的异能。”
原来异能者一但失去了异能的优势,在灾害面前,跟普通人并无两样。
她垂下眼眸,耳朵动了动。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柴堆里响起。
她望过去,透过撬出的缝隙,跟一双熟悉的眼睛对上。
就像她每天刷牙时,透过镜子看见的眼睛。
“喂,你搞什么啊,”傅染大喝一声,声音尚带着鼻音,看见她一脸泄气样就来气,“给我站起来!”
“……上面太呛了。”崔九无动于衷。
“那你爬也给我爬起来!”傅染喘了口气,手中的钢棍重重击打在拦路的柴堆上,火星四溅。
“看见一个吊坠没?红色的天平形状,”她抬脚踢开砸下的木片,“给我毁了它!”
崔九想起那个吊坠,眼前忽然一亮。
她记起亚欮曾告诉她的话。
异能压制,精神力威压,同源,吸收……
对,就是这样!
她噌一下起身,连滚带爬冲过去,回忆着项链掉落的方位,轻轻移开挡在上面的尸体。
她耐着性子,小心翼翼搬动着那些尸体,其中一具,前不久还帮她挡开了不知从哪飞过来的刀子。
她沉默着,很多都看不清脸,她只能凭借着衣着,勉强辨认出一些。
找到了!
血色的天平吊坠,就静静躺在无数尸体身下。
血糊糊的四周,只有它身边是干干净净的。
崔九目光锁定在那个吊坠上。
厌恶皱眉。
她亲眼看见,它像水蛭一样扒在少年尸体上,吸干了他还未冷却的血液。
那吊坠此刻红的发黑。
肯定已经吸了不少人的血。
她忍着恶心,伸出一根手指勾起吊坠。
崔九闭上眼睛,眼睫颤动。
缓缓将天平贴在眉心。
她凝神,将思绪沉入识海,尝试着调动体内的精神力。
要打破禁锢,何其艰难。
崔九咬牙,额头不断渗出汗珠。
体内的精神力以龟速缓慢挪动着,崔九控制着它们,旋转,翻搅。
噗——
喉间一口鲜血喷出,崔九惨白着脸,不管不顾,骤然加大输出。
无数缕细如毫发的精神力凝聚成一股,它们跟随着崔九的意愿,旋转,会合,再不停地旋转,不停地会合。
就像推磨一样,齐聚一心,不断带动着经脉中其他受到限制的精神细流。
一寸带动一寸,一尺带动一尺。
她的识海内,精神力已然掀起风暴。
崔九闭眼坐在原地。
在她的头顶,精神力逐渐开始外溢,缓缓搭建起属于她自己的精神威压。
崔九头顶的空间开始扭曲,精神漩涡缓慢流转着,属于她的精神力正在跟吊坠里的那缕精神力不断角逐,竞力,抢夺着四周的领地。
“呵……”崔九闭着眼,冷笑一声。
“你能吸收我的精神力,那么反过来,我也一样可以抢走你的!”
她猛然睁开双眼,一道虹光快速划过眼瞳,她大喝一声,“给我,破——”
平衡的天平已经开始失衡。
角力的双方猛然呈现出一边倒的形态。
崔九的精神力,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那缕来路不明的精神力,狠狠碾压而过。
“吱!”只来得及惨叫一声,那缕精神力就已经化为养料,被崔九吸收。
“不!”教堂里回荡着女人刺耳的尖叫,“可恶,蠢货,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哦,该死的!”白袍女子顾不得拦在两人间的火墙,双眼死死盯着崔九手中的项链,纵身朝着她飞扑过来。
火焰舔上白袍,女人挣扎着,斗篷脱落,栗色的头发被烧得卷曲,斗篷下裸露出来的皮肤满是密密麻麻的红点。
火焰炙烤下,皮肤开始剥落,更衬得那一双充血的眼狰狞可怖,活脱脱像只地狱里索命的恶鬼。
“啊,我杀了你!”
崔九皱眉,将浑身浴火的疯癫女人一脚踢开。
她竭力伸手,想要从崔九手中夺回吊坠。
挣扎半天,也没能从地上再次爬起来,“不……”
咔嚓——清晰的破碎音响起。
头顶的屏障寸寸碎裂,流淌的虹光化作漫天碎屑。
一轮弯月挂在天空,什么罪恶都无处遁形。
崔九握拳,熟悉的彩色火焰重新包裹住手臂。
力量的感觉。
她勾唇,抬手,一拳打向面前的火墙。
神奇的是。
本应无形的摸不着的火焰,被崔九的拳头砸上的瞬间,飘逸的火焰骤然凝固。
竟然当真如一面玻璃墙一样,轰然瓦解。
白袍女子气得呕出一口碎肉,又惊又怒地看着崔九,“你怎么能!”
她干瞪着眼,手指直愣愣指着她,死不瞑目。
“九!”是亚欮。
它钻出来,挡在白袍女子跟崔九之间,弯起眼睛,“我回来啦!”
崔九嗯了声。
亚欮吧唧亲在她鼻尖上,蹭蹭崔九眉心,“好啦,你做得很好哦。”
亚欮飞过去,伸出小手,抹掉她眼角的晶莹,“我有在一直看着你啦,别怕。”
崔九低眸,笑了,“谁怕了。”
亚欮又飞高了一点点,摸摸她的头顶,不说话。
它一直待在崔九识海深处,被压着出不来。
那一刻,识海的翻覆骗不了人。
亚欮忽然伸出右手食指,噗的一声,指尖绽出一朵萌萌的彩虹花。
又伸出中指,中指指尖也开出了一朵小花。
到最后,十朵彩虹花都捧在了崔九眼前。
亚欮将它们编进崔九发间,“喜欢吗?”
几帧记忆从眼前过电影般快速掠过,
一只大手牵着一只小手,低矮的视野里,主人公从地上摘了满怀的花,那双手接过去,编了花环放到头上。
一道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小九喜欢吗?”
崔九怔在原地。
她扬起的嘴角耷拉下来。
教堂外。
外侦部的人已经将附近区域封了起来。
白州等人,正在抢救那些尚存一息的伤民。
傅染丢掉手中的钢棍,站在教堂门口。
崔九回过神来,回答亚欮的问题,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已经是大人了。”
月上中天,几只鸟雀飞过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