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48年3月4日，我5岁生日后的一个月零三天。
我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又尖又细，赶也赶不走，我好害怕。
可那……
那分明就是我自己的声音啊！
‘嘻嘻嘻……’那声音一直在笑，‘睡吧睡吧，别挣扎了，就这样睡过去吧……’
‘闭嘴，闭嘴！’
胸腔肌肉酸痛，脏腑火烧火燎似的，上下眼皮仿佛黏在一起。
我昏沉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汗珠沿着鬓边滑落。
自生日那天受到惊吓过后，夜里我便发起了高烧。
可痊愈没多久，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又反反复复烧了起来。
发烧，痊愈，然后再次发烧，再次痊愈……
病情反复，一个月，就把我耗瘦了一圈，整日缠绵病榻。
我拼命摇头挣扎，想把这道魔音从脑海中甩出去。
可一晃，哗哗哗的水声就开始在脑子里冲荡，头更晕了，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
冰凉的手指贴着额头，接着是脸颊。
是错觉吗，好像感觉到了姐姐的气息。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一道小小的身影坐在床边，脊背挺直，手掌紧紧握着我的。
我不敢置信睁大眼，朦胧白光里，努力想将她看得更加清晰。
‘姐姐……’嗓音如被砂纸打磨，喉咙堵成一团，我难受地拧了拧眉。
‘妹妹，’那人低头，额头贴了贴我的，‘还难受么？’
脑子里的浆糊被冲开，思绪逐渐清明。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朝她摇了摇头。
‘没事了，’她轻声安慰着，替我拨开汗湿的碎发，‘都怪姐姐，是姐姐不好，留朣朣一个人在这儿。’
她又贴了贴我额角，‘乖，我跟艾琳有事要说，马上就回来看你好不好？’
我点头，看着房门关上。
安静下来的声音再次开始作妖，气急败坏道，‘可恶，可恶，黎曦竟然舍得把自己的精神力渡给你！’
‘该死的，我都要成功了，坏，坏，坏死了！’它啊啊啊尖叫着。
突然语气一转，它又嘻嘻笑了起来，‘喂，你想不想知道她们都在外面聊些什么？’
我不理它。
它又吱哇怪叫几声，不知道做了什么，我突然陷入耳鸣。
几秒后，世界的声音重新清晰起来。
房间外的交谈毫无阻碍穿过隔音棉，送进我的耳中。
黎曦哼了一声，‘让你照顾人，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接着是艾琳的声音，不卑不亢地，‘首先，我的职责是看住她。
‘其次，黎朣小姐的高烧乃是由惊吓所致，一个人的情绪起伏，并不在我的掌控范围内。
‘望理解。’
‘够了，’黎曦跺了下脚，愤怒道，‘就知道你们不上心，既然你办不好，那就我自己来，我要把妹妹接过去！’
‘据我分析，’艾琳冷静提醒，‘你现今的身体太过稚嫩，并不足以承受如此高强度的意识灌输，也许你会在极限边缘崩溃？’
艾琳扫视着5岁的黎曦，‘还记得你上次违反规定的事吗，比起支付的代价来说，你所获得的收效，毫无意义。’
她评判道，‘愚蠢，你的感情一直在拖累你。’
‘多嘴！’黎曦喝了声，‘你一个伪人又懂什么，我再说一遍，不要试图用你那套取舍观来解析我的行为！’
她撞开艾琳离开。
艾琳灰色的眼珠一动不动，似乎在分析对方的话语。
‘哇哦，’那声音夸张极了，‘瞧瞧，瞧瞧，你的黎曦姐姐为了你，多么地被动啊？’
它嘻嘻怪笑，‘我可不信你一点都没察觉。你瞒不过我的……’
我皱眉，‘你究竟是谁？’
‘我？我就是你啊，我们共用一个身体，你的想法，我都知道……’
它突然噤声。
黎曦打开门进来，不动声色环视一圈，奇怪，她刚刚好像捕捉到短暂的精神力波动。
转而面上带笑，‘有个好消息，朣朣要不要听听呀？’
我点头。
艾琳默默抱着毯子上前，我被她抱在怀里，全身上下都裹得密不透风。
视野升高，我攀住艾琳的脖子，她一手抱着我，一手拖着行李箱。
指尖落在艾琳后颈，软软的，用力时似乎还会下陷，很快又回弹。
我不动声色敛眸，在艾琳看过来之前，手掌搭在她肩上，乖巧待在她的怀中。
‘朣朣想姐姐了，姐姐也好想朣朣，’黎曦握着我的手，弯起眼睛，‘所以，姐姐打算把你接过去住一阵，朣朣愿意吗？’
我露出一个笑，‘只要能跟姐姐在一起，朣朣都愿意的。’
‘乖。’
‘咦，那小孩就是黎曦的妹妹？命真好。’
‘可不嘛，原本要销毁的，结果不知死活跑去博士跟前大闹一场，硬是让她给截了下来。’
‘博士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过？’
‘嘘嘘嘘，来了来了！’
周围的研究员纷纷让路，白袍翩飞如鸽羽。
我低着头，沉默穿过。
脑海里的声音开始叫嚣，‘嘻嘻嘻，你看，这里也不适合你哦？’
‘闭嘴！’我厉声打断，余音在空旷的走廊中回响。
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清晰可闻。
我迅速反应过来，上当了。
那些研究员全都诧异地看着我，举起文件夹挡在脸前，交头接耳。
‘她听见了？’
‘应该不会吧，毕竟咱们这么小声？’
‘呿，听见就听见了，还能把我们怎么着不成？’
‘没错，一个实验体而已，还是个失败品。咱们研发员，能站在这里的，哪个不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哪个不比她珍贵？要不是黎曦，她还能不能站在这都不一定呢。’
‘同一个胚胎出来的，两姐妹差距一个天一个地的，比起她姐姐来，可真是差多了。’
‘就是，待遇比咱都好。真不知道博士怎么想的，黎曦不听话，强行进行记忆冲刷不就好了，方便省事，一遍不行就两遍，再横的人都得乖乖听话。’
我郁郁抬头，盯向说话的人。
‘嘘，小声点啊你！万一伤着脑子了怎么办，异能不就废了？’
‘嘶，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道理。’
烦人的声音还在耳边不怀好意地笑着，它将那些窃窃私语放大，‘听见了吗，没有人欢迎你哦，连带着黎曦也被人瞧不起呢。’
我抿唇。
平静的眼中逐渐带上凌厉的锋芒。
那人被旁边扯了下，心虚瞪我，‘看什么看，小鬼走远点！这是你能来的地方么，仔细别耽误我们工作！’
拳头攥紧。
我站在原地，深深吐了口气，顶着各异的目光迅速离开。
休息室。
我坐在椅子上，眉头皱成川字。
‘很生气，对吧？
‘我来教你泄愤如何？看见桌上的花瓶了吗，对，就是那个，金蕊缠枝白瓷玉花瓶。’
脑子里的怪物循循善诱，‘你瞧，花瓣上还沾着露珠呢，颤颤巍巍，将坠不坠，多么脆弱的美丽啊。’
它语气越发温柔，‘过去，摔碎它。’
我站起身，依言将手伸向桌面。
‘对，就是那样，握住它，然后一把推倒！’
哗啦啦，玉裂瓶碎。
‘现在，让我们蹲下身，挑一片你认为最美的碎片吧。’
我垂眸，拾起一片最锋利的。
‘哦，宝贝，你真棒！’
到这，那声音已经难掩激动，‘来，将它缓缓移动到你的左手腕前……
‘让我们闭上眼，静静聆听脉搏处传来的跳动，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
‘指尖用力，摁下去，想象着，愤怒等各种负面的情绪，随着不断下降的体温，缓缓从体内流走，怎么样，是不是平静多了？’
我勾唇，双眼骤然睁开，‘笨蛋，我看起来有那么好骗吗？
‘看来我猜得果然没错，你跟我共享一个感官。’
黑掉的视野恢复。
它岂能不明白自己刚刚被耍了，瞬间尖叫出声。
‘闭嘴，闭嘴！吵死了！
我捂住耳朵，‘快从我身体里离开！’
到底还是被它影响到了。
胸口烦躁起伏，我一把挥掉桌上的积木。
看着滚到脚下的玩具，我忍不住抬起脚，不受控地想要踩下去。
金属门打开，一道身影欢呼着奔进来，‘朣朣！’
我僵住，迅速上前一步，挡住身后的狼藉，‘姐姐？’
还好黎曦并未深究，她兴奋牵过我的手，拉着我一路向外跑，‘走，我带你去看好玩的。’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
银边眼镜，棕色盘发。
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姐姐牵着我上前，低头喊到，‘睿博士。’
她嗯了声，淡淡瞥了我一眼，单手抄兜，瘦长身形靠着数据台，继续抿着咖啡。
喀地一声，黎睿搁下瓷杯，突然低头注视着我，‘你就是黎朣？’
我紧紧握着姐姐的手指，掌心冒汗。
另一只手揪着衣摆，局促地点头。
她黑色的眼睛盯了我片刻，没再说什么，只挥了挥手。
姐姐松了口气，带着我去了另一边。
‘咦，黎曦，这是你妹妹吗？’
一个小男孩从实验箱后冒出，一黑一绿两只眼睛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还有一个跟他一样长相的男孩，金发蓝眸，沉默着站在一边。
于实验中诞生的两对双生子，首次见到对方的完整阵容。
精神系异能者齐聚，他们不无惊奇地打量着对方。
一对男孩，一对女孩。
一对经由基因改造，面目全非。
一对保留原有90％基因，样貌相同。
‘看，朣朣，这是水母。’
黎曦鞠了一捧水，给我看掌中的小果冻。
我眼前一亮，第一次见到这种生物。
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软软的，黏黏的。
‘好可爱，能吃么？’我指指它脑袋里的红色，‘这是草莓吗？’
那个异瞳男孩笑出声，‘当然不能吃了，那也不是草莓，这可是博士的实验品，超级珍贵的。’
姐姐将水母放回观察箱。
我双眸放大，亲眼看见它透明的羽衣褪落，缩水变成小小一粒。
‘这是怎么回事？’
‘是灯塔水母，’男孩灰蓝色眼睛专注望着水中游曳的生物，‘传说中永生的海底精灵。’
‘永生？’我懵懂眨眼，‘不会死吗？’
‘当然会的，’那双灰蓝色眸子转而看着我，‘外力作用下，任何生物都会走向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