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堂屋还挺大。

正中间停放着一口薄皮棺材，前头摆着一个矮凳，放着香炉。一侧放着一个火盆，刚才见过的小孩李明诚跪坐在垫子上，手上拿着帛纸铜钱往里头添。

靠墙边上坐着一个有些年纪的老汉，手里拄着拐杖，闭目垂头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养精神。

李明诚见自家爹爹进来，抬头轻轻唤了一声：“阿爹。”

想着要开棺验尸，李贺峰就把儿子给打发了出去：“你先出去吧，陪你阿娘和祖母说会儿话。”

李明诚懂事地点点头。

“官爷请。”李贺峰走到棺材一侧。李贺岚是横死，尸体也没停七天就放了三天。李家老父嫌丢人没有请亲戚朋友前来，所以蒋春来了也没见到什么人。

本来今日就得落葬，只是现在还没到时辰，请来抬棺的人也还没来。

蒋春手还没碰到棺材盖，就听一道风声划来，李父手里的拐杖朝着他迎面打来。蒋春让了一下，拐杖打在棺材板上发出砰的一声。

李贺峰立马上前拦住李父：“阿爹你干什么？”

“谁让你报的官？还嫌不够丢人吗？”李父面目扭曲，喘着粗气，捏着拐杖的手微微发抖。

“报官又如何？儿子横死你这个做爹的除了嫌丢人冷眉横目还做了什么？”外头的李母听到动静走了进来，拦在李父面前，“你打。有本事你就打死我这个老太婆！”

李父高高扬起拐杖，愣是没有打下去，最后将拐杖狠狠丢在了地上：“慈母多败儿。若不是你一味宠着，老二能沦落到这个地步吗？他活着你一个劲护着，死了也一个劲护着，一辈子被宠得不知道个天高地厚！”

“踏踏实实的路不走，非要去学人做生意。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有没有这个本事。连累了老大不说，这个家被他折腾的还不够吗？”

李母瞪着李父，嘴唇发颤：“人都死了，你说这些干什么！我们是欠人家钱，但那也不至于要了我们贺岚的性命！”

“之前你不让报官也就算了，如今官爷都到家里了，难道你还让我们把官爷赶出去吗！贺岚也是你儿子！我老太婆今天舍了这张老脸也要为儿子讨个公道！”

“随你们怎么折腾！”李父满脸阴郁，拍开李贺峰的手，最后直接颤颤微微自己走到了院子里。

“别理这个糟老头子。”李母别开脸，抹了一把眼睛，冲着蒋春道，“官爷，您请。”

蒋春点了点头，抬手掀开虚盖着的棺盖。

里头是面色青白身体僵直的李贺岚。额头有伤，右嘴角破裂，伤口的地方似乎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即使如今已经是具尸体了也能看出长得是真不错，面如冠玉鼻梁高挺，照着李贺峰的长相，应该也是双桃花眼。

活着的时候眉眼流转，风姿无限，怕是要骗不少小姑娘的芳心。

蒋春手已经捏上了李贺岚的衣领，突然抬头看了一眼李贺峰：“扶你母亲出去吧，我很快就好。”

“多谢官爷。”李贺峰心知是蒋春体恤，道了声谢，扶着李母就出去了。

扒开李贺岚的衣服，他身上只有一些淤青外伤，都不致命。死因还真如外头传言的那样一目了然。全身上下仅胸口一道刀伤，穿心而过，手法利落凶残。刺入的刀口偏左，倾斜插入右方，似乎是个惯用左手的人下的手。

蒋春仔细地检查完毕，确认无遗漏后把尸体恢复原状，合上棺盖。

他刚踏出门口，院子里的人就齐齐往他身上看来：“官爷……”

“尸体我已经看了，回去后会禀报给大人。”蒋春直言不讳，“另外我还有些事情想要问，还望诸位如实相告。”

“据我们调查得知，何翠在吴府当差期间偷盗吴家财物变卖，换得钱财后私下全部给了李贺岚，可有此事？”

李家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脸色各异。

李贺峰摇了摇头，心情复杂：“我在学堂教书，不常在家，这事未曾听闻。”

李父直接别开脸，嘴里嘟囔了一句：“没脸没皮败坏家风的东西！”

李贺峰的妻子捏了捏袖子，小声说：“小翠和我家二弟虽然定了亲，但毕竟是未婚男女，她又有份稳定的差事，不常上我们家里来。”

最后是李母，开口道：“何家和我们家早几年就定了亲。何家闺女和我们贺岚感情一直不错，但是私下里的事情，我们确实不知。”

接着又找补了几句：“小翠这姑娘孝顺懂事，定是看贺岚被逼急了，私下贴补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这偷盗一事从何说起？那丫头看着老实乖巧，怎么会偷盗主人家财物？”

蒋春直接避而不谈：“我今日前来本来是为了何翠被杀一事想找李贺岚问问情况。之前你大儿子说，何翠之死是被你家连累了。怎么这要债的不找你们家里人，反而去找何翠？”

“怕不是那要债之人知道小翠在吴家当差深得主子喜欢，月钱也是颇丰。她又是我儿的未婚妻，且过几日便是我家的儿媳妇了。所以……”李母说到这里，目露愤慨激动之色，“这些丧尽天良的东西。害了我儿子不够还要去祸害别人。”

“官爷，你可一定要和县令大人说说，让他给我们做主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是我们不还钱，是他们利滚利实在是涨太多了。我们确实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但饶是这样他们也不能害人性命，那可是活生生一条命啊。”

李贺峰倒是个通透的，拍着李母的后背安抚道：“阿娘，这世道人命不值钱。钱不是人家非要我们去借的，不管钱多钱少，借了就得还。”

李母也是心里有怨，儿子终归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加上又是小儿子总归多疼爱一些。眼见着小儿子就这般横死，眼泪止不住就落下来，“可是——”

“可是个屁！”一直闷声不语的李父猛地来了一嗓子，“这还不是那孽障惹出的祸事。眼高手低，仗着有几分小聪明就自以为是。哪有什么稳赚不赔的买卖，搭上一家子人给他还债不说，还丢了性命连累了未过门的媳妇儿。他倒是死了清静！”

“何家若是找上门来要说法，我看你怎么说！”

“怎么说！我能怎么说！我给他们磕头下跪赔礼道歉！”李母被李父的态度撩上了火，尖着嗓子，“再不济我给他家赔命。满不满意！”

“简直胡搅蛮缠！”

李父撂下一句话，牵着李明诚的手往屋里走去，嘴里怒斥道：“咱家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你可擦擦眼睛吧，是要我们全家都把命给他填进去吗！”

李母也是安静了下来，确实这个家因为小儿子付出了太多。大儿子和儿媳妇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总是有怨的。

李贺峰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扶阿娘进去休息。”

等婆媳两离去后，又对着蒋春道：“让官爷见笑了。”

“你家里还要办事，我就不打扰了。”蒋春抱了抱拳，脚步还没迈开回头又道了一句，“你阿爹说得不无道理。我看你也是个拎得清的，安抚好你母亲，莫要再惹出什么是非来。”

李贺峰躬了躬身：“多谢官爷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