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日头微微爬升。
衙门后宅西院的凌霄花墙下,蒋春挥汗如雨地在翻土,旁边蹲着围观的两小只,一旁的地上放着昨日送来的那框寒瓜。
昨日摘得那个寒瓜,经过井水冰镇后味道简直绝了。冰冰凉凉又清甜,一口下去暑气都消了不少。
一群人都吃得非常满意,意犹未尽。以至于上太白楼吃晚饭的时候都还在念叨着寒瓜。
可那木头土框里一共也就八个瓜,不经吃啊。
资深食物品鉴大师顾小爷眼睛滴溜溜一转,提议干脆把木框里的瓜移栽到地里去,有茎有叶的,说不定还能长长,再结个新的呢。
得到了孟大人一记无情嘲笑。
小狗崽子异想天开,这么一移植不死了才怪。而且人家都结果了,说明花期已过,哪还能再结出新果?
顾桥不管,兴冲冲的一叉腰:“试试又不花银子。反正要是养不活,这几个瓜也早吃完了。要是活了那就是赚到!”
“而且这瓜瓤里黑色的是种子吧,咱们收集起来种种,没准就能实现寒瓜大丰收!”
说完还凑到全衙门最会种花草的蒋春身旁谄媚,“春爷连兰花都能养好,种个寒瓜肯定能行吧。”
“师父可以吗?”袁满也眼睛亮亮地看向了蒋春,这个瓜他很喜欢。
蒋春面对两双充满期待的眼睛那是一整个心软,哪能说出拒绝的话,当场就拍着胸脯说种。移就移,左右也不费事。
于是今日一大早的,两个小的早早地就赶到西院来帮忙了。
蒋春他们住的西院,靠近凌霄花墙的一块还有片小空地。原先是留给院子里的人没事自己种点小菜小花用的。
因为这几年院子里一直只住着蒋春和孙文辅两人,他们又不缺吃喝,也就没种菜,地都空着。
今天算是派上用场了。
“师父,我摸了下框里的土,很松软,里头的砂砾比较多。这个寒瓜应该比较喜欢松软透气的土吧。”袁满一只手上托着一把框里的土,煞有介事地分析。
蒋春松完土,把锄头放到一边去看袁满手里的土,抓了一点轻轻一搓,砂砾感很明显。
“那我们要去找点河沙拌里头吗?”顾桥也凑过去,捏捏那一把土。
“不用拌,这木头土框里带的土也够用了,直接一整个移到地里就成了。”蒋春摆摆手,教导道:“种花种菜最忌讳的就是动土伤根。随便更换新土,这东西可能适应不了,一下就死了。”
“倒不如整个连旧土一块移植,它能适应的话自己就会把根须长进新土里。”
“怪不得九哥养得花一直死呢。”顾桥听完神来一句。
“啊?”袁满歪了下头,大人怎么了?
顾桥傻乐着呵呵笑了两声,偷偷揭某人的短:“九哥以前每次买了人家的花花草草,都是直接挖出来抖干净土换盆的,经常换完盆就死了~”说着还伸手比划了一下,“十不存一,打水漂了好多银两呢!”
袁满悄悄摸了下脸,没好意思说自己不抖土给花花草草换了盆也没养活几盆。
媛媛更是直接禁止他进家里的菜地。
植物杀手,恐怖如斯!
“你两过来搭把手。”蒋春指了指挖好的土坑,“等会儿从框里挖出来后小心点托着底,别把根弄断了。”
“来啦。”
三个人一起弯腰弄了一刻钟才把木框里的寒瓜连着土一起移到了地里。
“师父,那朱缨也种在这边吗?”袁满拍拍沾满泥灰的手站起身,昨天衙门里剩下的那棵的朱缨也还没种下,枝条上的果子已经被吃了一半。
抬去他家的那棵倒是已经种下了,他小妹和阿爹都很喜欢吃,阿爹还说改天要请鹤叔喝酒。
蒋春拍板道:“一块种这边吧,这里日头挺好的,晒得到阳光。”大热天的做移植,讲真,死活皆是命数。但看这俩兴致勃勃的脸,算了,就当哄一个高兴。
两个小的都应声上去搭手,三个人忙忙碌碌的一番劳作,折腾了一身汗。
至于顾桥想培育的寒瓜种子,就直接给个花盆随他折腾了。
“你们三弄完了吗?”东方怀鹤捏着本看完的话本子慢悠悠地踱步到三人身边,监工似的一圈巡视。
好嘛,大小三只小花猫。
“啧,你们三种个瓜是去土里滚了两圈嘛,这埋汰的……赶紧去洗洗吧。”
“也还好啊?”蒋春瞅了眼自己,就手上和衣摆上站了点土,不算脏嘛。
倒是两个小的不知怎地沾了一脸灰,一个抹了左脸,一个抹了右脸,脏的还挺对称。
“好个屁!”东方怀鹤满脸嫌弃,“你后背都湿透了还搁这好呢,快去洗洗。”
说罢又转头指指两个小的:“你俩也是,去洗洗。”
东方大人一声令下,这一上午的劳作也就正式结束了。
午后,一片云彩遮住了太阳。
蒋春一看天阴了,立马就勤劳地骑着马出门巡街去了,美其名曰,入夏后很久没在午后巡街了。
也不知道哪来的牛马自觉。
东方怀鹤当场撇了撇嘴,和顾桥换了两本新的话本子,回西院小憩去了。
剩下袁满左右看看,还没来得及说自己也去巡街就被顾桥拖走。
顾桥拉着人边走边振振有词地说:“大中午的巡什么街,也就这会儿天阴了。万一等会儿你走一半太阳又出来了怎么办,不得又给晒个满脸开花。”
“不会吧。自从你之前给我配了药膏,我很久没晒伤了。”袁满感觉自己挺无辜的,他哪就那么脆弱了。大人和桥儿没来前的十几年,他不也就正常过嘛。
“我的好满哥,你一个月的月钱就那么一丁点儿,这么拼命干啥。”顾桥啧啧称奇,他满哥真的很敬业!不愧是春爷带大的孩子!
顾桥张口就给支招:“巡街嘛,你等傍晚下值前凉快点儿了去转一圈不就完了。巡完还能直接回家。”
“九哥又不会过问。”
说罢一脚踢开书房的大门,丝丝缕缕的凉气扑面而来,舒坦了~
袁满张张嘴,这是过不过问的问题吗??
孟九安正在桌前伏案提笔疾书,他家狗崽子的话一句没少听全了。
“顾小爷,又在带坏你满哥呢。”
顾桥完全不虚他,老有自觉了:“我这叫合理范围内给满哥谋点小福利。这么热的天,你舍得满哥去大太阳底下晒啊?”
“你瞅瞅我满哥,这么白的皮子,给晒黑了怎么办!”说着还跟个登徒子似的挑起了袁满的下巴。
孟九安眼神幽幽地扫过袁满,顿了顿,笑了。少年确实长得白皙,大概是因为那一半胡人血统。
“你说得对。”
“啊?”顾桥给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干蒙了,对啥??
正在这时,今日在前院当值的江大年过来了:“大人,前头柯家来人了。”
孟九安侧头:“哪个柯家人?”
“柯家二房的当家人,柯二爷。”
顾桥惊奇道:“这当家的怎么来了,不会是来追问案子进度的吧?”
“还是说,他家又出什么事了?”
袁满闻言一愣:“不能吧。”柯家应该没这么倒霉吧。
孟九安刷刷几笔加快批文进度,吩咐道:“请人到内堂小坐,上个凉茶和点心,我这就过去。”
江大年领命:“是,大人。”
顾桥赶紧贴过去:“我也想去。”零距离吃瓜才是真的爽。
想了下又拉过袁满:“满哥也去。”
好兄弟就要一起吃瓜看戏。
“能的你!”孟九安失笑,三两笔写完最后几句,站起身拍拍袍子上的褶子,抬脚往外走。
没拒绝就是能跟!
顾桥立马拉着袁满跟上。
三人穿过中庭往前院的内堂走。
七月中的天,庭中草木一片浓绿,一抹白色穿梭在其中。
“天爷哟,大白怎么出来了?”顾桥赶紧往边上躲了点,这位爷如今可是他们衙门一霸,等闲招惹不起。
袁满也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显然前几天那场追逐战给他也留下了阴影。
三人之中也就孟九安走在前头面不改色,纯粹就是看不清~
穿过月洞门跨进前院,内堂门口,江大年正候着。
“大人,人在里头了。茶水点心已经上了。”
孟九安颔首:“嗯,你下去吧。”
“是。”
只见洞开的门扉内,屋内主位处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
端坐之人一身褐色锦衣,腰间挂着块水头莹润的玉佩。膀大腰粗,身量看着却不高。搭在椅背上的手带着一个翠绿的玉扳指并两个镶着红绿宝石的金戒指。
一张脸生得黢黑,长相平平,续着一把短须,只一双眼睛透着精明。
见孟九安几人进了内堂,这人也不起身,只是直接坐着拱了拱手道:“孟大人,幸会。”
倒是他身后的柯府管家何斐出来给孟九安行了礼:“小人见过孟大人,见过两位官爷。”
顾桥见此一挑眉,怎么个情况,主家人没来,客人先把主位占了?他下意识撸袖子,嘴皮蠕动想喷,一摸,手臂光溜溜的。原是刚才洗漱已经把袖子卷上去了。
袁满见这场景也有些诧异,他家大人都站在这了,对面连站都不站起来?来自柯远道对柯家人的好印象瞬间降了几个度。
孟九安敛下眉眼,几步走到对面,似乎也不在意主位被人占了,直接坐下,道了一句:“柯二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