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报纸，周樵沉默片刻，不知道该如何同她解释。
因为就算是自己，也无法认同自己行为的合法性。
这次事件发生后，她之所以努力地帮助许家姐妹，就是因为内心涌现的愧疚感和罪恶感。
她是一名律师，但也是一个人。
律师的职业道德告诉她要竭尽全力维护当事人的权益，可人性告诉她，这是个人渣，哪怕死一万次，都死不足惜。
他一次次放纵欲望的行为，毁掉了几十个少女的一生，敲碎了她们对这个世界的向往。
所以，周樵站在矛盾之间，无数次陷入纠结，不知该如何面对现实。
每一个律师，至少有一次在他所办理的某个案子里，发现他跨越了一条原本没想跨越的线，而当他跨越这条线足够多次时，这条线就永远消失了。
曾经她以为，自己永远无法为有罪之人辩护。
后来，师父告诉她一句话。
“即便是坏人需要惩罚，我们也要按照程序惩罚他。因为按照程序来惩罚，这个程序才能走得长远，走的稳定。”
他应当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可是这不代表，民主法治要跟着一起陪葬。
或许所有人都认为律师不该为罪犯辩护，但周樵深知，她维护的不仅仅是孔岳的基本权益，更是法律的尊严与权威。
她不仅仅是被告的辩护人，更是程序正义与实体正义能否得到实现的试金石。
“他犯了罪，就应该交给法律审判，由其判断其罪名是否成立。未经法律判定有罪，每一个法律人都不应当拒绝保护当事人合法权益。”
过了许久，周樵缓缓开口，嗓音沙哑，十分低沉，语速低沉。
“白雪，一个人有罪，就应当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但律师不能拒绝为人权服务。”
闻言，少女的眼泪潸然而下。
“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
周樵起身走向少女，轻轻抱住她。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无法拒绝，白雪，我无法拒绝。”
望着眼前这双与自己相似的眸子，白雪觉得对方似乎有什么魔力，总能抚平自己内心的波涛汹涌。
“我懂你的伤痛，懂你的无奈，这个时代，只有我们相依为命，所以，请无条件地信任我好吗？”
房间内十分安静，只有电脑运行的微弱响声。
“可是，他有罪……”
“他确实有罪，但应当交给法律审判。”
望着桌上的报纸，白雪咬着唇，十分倔强。
“可法律没有判他有罪，他被无罪释放，会继续伤害那些女孩。”
周樵伸手拭去少女眼角的泪痕，语气轻柔。
“可他已经得到了属于自己的惩罚，不是吗？就像十年前的孔启帆一样，受到了正义的审判。”
提到孔启帆被审判，白雪的眼神不自觉地躲闪，似乎不像提及这个事情。
“白雪，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周樵扶着少女的肩膀，十分认真地看着对方。
“不要乱跑，不要去找丹朱，可以吗？”
沉默许久，在周樵包含期待的眼神中，少女咬着唇点头。
尽管这条件对她来说有些苛刻，但出于信任，她依旧选择答应。
窗外刮起了风，吹散了客厅茶几上放着的素描纸，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跃然于纸上。
收回窗外晾着的衣服，许安娜坐在老旧沙发上叠着衣服看着电视，男人端着饭菜坐下，沉默地扒拉着饭。
“白大哥，你说你都快三十了，怎么也不安个家？”
“白大哥，你觉得我长得漂亮吗？”
“白大哥，以后我给你做饭吧！我做饭可好吃了。”
似乎觉得少女太聒噪，男人直接将助听器摘下，继续吃饭。
见状，许安娜闭上嘴巴，叹一口气，赌气道：“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难道就因为那个女孩？”
正在吃饭的男人忽然放下碗筷，抿了抿唇，重新戴上助听器，神色幽深，快速比着手语。
少窥视我的隐私，否则将你赶出去。
还有，未经我的允许，不准进我房间，动我的东西。
闻言，少女忽然抓上他的手，目光炯炯。
“白大哥，教给我那些本领好吗？我也想像你一样厉害。”
男人甩开她的手，快速比着手语，神色冷淡。
忘记那天发生的事情，不要学我，我有罪。
怎料少女忽然扑进他的怀中，闷声道：“白大哥没有罪，白大哥是我的守护神，我最喜欢白大哥了。”
男人瞬间将对方推开，摇了摇头，然后端着饭菜进入房间，还不忘反锁房门。
独留少女坐在沙发上，发脾气般将手中刚洗好的灰色衬衫丢在地上。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正眼瞧瞧我呢？”
过了许久，少女捡起衣服套在身上，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趁着夜色出门。
月上中空，银色的光芒洒落大地，照亮前行的道路。
一戴着口罩的护士推着车走进病房，房间内的病人正在沉睡，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形销骨立。
护士忍住内心的难过，伸出手，轻轻抚摸床上女人瘦削的面孔。
不料，女人忽然惊醒，刚准备发作，就被护士紧紧捂住嘴。
“姐，是我！”
口罩被拉下，看到熟悉的面孔，许美娜这才安静下来，随即攥住妹妹的手，眼中满是心疼。
“你一定吃了很多苦，都瘦了。”
“姐，什么都不要问，什么也不要说，先离开海城！”
许安娜将准备好的东西塞进姐姐手中，脸上满是严肃。
“这是爸妈留下的钱，够咱们俩离开海城好好生活了。你先走，我很快就会去找你。”
闻言，许美娜摇头，眼泪潸然而落。
“要走一起走！”
推开姐姐，许安娜后退两步，神色坚定。
“姐姐，我知晓了孔家最大的秘密，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的，你是我唯一的软肋，只要你离开了，我就能全身而退。”
不待对方回应，许安娜便戴上口罩离开，独留许美娜坐在床上握着银行卡发呆。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看着不远处升起的海雾，许安娜忽然觉得很想见见那个女生，她有种直觉，她们是一类人。
站在酒店门口，许安娜仰头看向十七楼，从左往右数第二间房，就是周樵的住所。
这里可真豪华啊！住一晚估计得好几千吧，少女如是想。
忽然，阳台出现一个身影，距离太远，她难以看清对方的面貌。
不知道是心灵感应，还是命中注定，在对方举起右手时，她忽然认出了对方。
那个被她袭击的女孩，那个与白大哥心心念念之人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孩。
于是，她也举起了右手，攥成拳头，狠狠朝对方的方向挥去。
阳台上的身影先是一愣，随即慌忙转身，消失在阳台。
许安娜挑了挑眉，双手插入口袋，继续在花坛前徘徊。
那个人一定会下来找她，一定会！
不多时，透明的旋转门动起来，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这次她不着急，而是仔细打量面前的少女。
跟她差不多的年纪，长着一张鹅蛋脸，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盛满了疑惑、不安，以及愤怒。
“你想干什么？”
少女率先开口，神色警惕。
“没什么，就是想跟你交朋友。”
许安娜将右手从裤兜里掏出来，直直地伸在少女面前。
少女并没有握住她的手，而是瞥了一眼后警告道：“我不管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总之，离这里，离周樵远些！”
被拒绝后，许安娜并没有生气，而是收起脸上的笑容。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闻言，少女眼中露出迷茫之色。
“什么东西？”
见少女的表情不像作假，许安娜的面色放缓，微微点头。
“没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沉默片刻，道：“朱丹。”
“许安娜，你应该听周律师提起过我。那就有缘再见了，拜拜！”
许安娜摆了摆手离开，随后似乎想到什么事情，便退了回来。
“你不会以为周樵是个好人吧？”
“什么意思？”
见少女变了脸色，许安娜瞬间笑了出来。
“没什么意思，只是看看你什么反应，你难过我才会开心。”
见状，少女骂了一句有病，便转身离开。
望着离开的身影，许安娜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右手轻轻抚摸空空如也的口袋，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