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了两三分钟,程澄出去让掌柜准备些饭食送过来,随即敲响钟平乐的房门,他的伤口已包扎完,正在床上休息。
程静若正盯着那两包药,不知该怎么办。
她坐到桌边,按剂量预备出每次要用的药材,单独用布包好。
她内心不禁要为自己如此能干感动得热泪盈眶,即使身受重伤,凡是亦要亲力亲为,简直要成为军中的劳模,屯长的典范。
唉!怎么办,自己不干谁来干!不是她想要自我感动,实在是不干就得等死,没人能替代,只能如此自我安慰。
师傅在就好了!她心想。
“静若第一次煎药,我教你,之后都要你来煎了。”程澄见他点头,继续道:“我们俩的药一定不能弄混了,他要是错服了我的药,受不住,会伤上加伤。我现在包的这些都是他的药,每次熬药用一包。”
她在包好的布帛上写上“钟”字。
“我写上名字区分,但熬药的时候,还是容易弄混,所以你一定要注意。”
“好。”程静若甚是认真地点头应道。
药材分好了,掌柜的饭菜也送来了,她勉强喝了一碗稀粥,没动一口菜。
指挥程静若吃过饭后,先清洗药材,再用没过药材一指头的冷水浸泡半个时辰,之后再来找她。
她用力稳定脚步,然并无用处,步履蹒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栓上门,一口血吐在她刚拿出来的手帕上。
踉跄地走到床边,晃晃悠悠地躺上了床,两眼摸黑昏了。
仍是那个漆黑一片的梦境,不过这次没有惹人头痛的声音。整个世界安静得除了她的呼吸,没有其他动静。
身体的痛,呼吸的痛,五脏六腑的痛,无一不痛,却都敌不过轮回纪毒发的痛。
这种程度的痛,她忍得了,只是这副身体到了承受的极限,弄得她实在是混身无力,意识模糊。
营地御仗内,墨晓月几经周转,九死一生,终得与她的九弟团聚。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止不住地流,抱着亲人不撒手。
陆子峥尚未来得及汇报山中情况,墨星辰便挥手让他出去候着。
墨晓月哭够了,抬起头尴尬笑道:“阿姊这般失礼,让王弟看笑话了。”
“阿姊安心,以后没人再敢动你了。晓晴没与你在一起吗?”墨星辰问道。
他收到的消息是四公主、六公主在皓月城的街上被掳走,对方武功上乘,他们在边境跟丢了,猜测对方进了星叶国境内。
得到这个消息,他派了两队人马顺着千叶城沿线寻找,没想到阿姊竟然出现在秋叶城附近。
“我与六妹被抓后,趁机在他们饭菜里下了迷药,逃了一整日,还是被他们追上了。知道他们想抓的是我,便决定两人分开逃,她去祥云城寻你,我则引开追兵。可是你并非在祥云城练兵,而是在攻打星叶,对吗?”
墨星辰的沉默表明了默认。
墨晓月继续道:“所以你把我留在皓月城?而王上不惜一切代价抓我回去?”
“是孤低估了叶金瓯,害阿姊受苦。孤派兵送你回去,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墨晓月不为所动,质问道:“为什么攻打星叶,和平相处不好?不论如何他亦是你的姊夫,我的夫君呐!”
“阿姊至今还当他是夫君,看来孤又低估了他。孤以为子侄故去,他数年对阿姊不闻不问,因两国关系,迫于形势封了阿姊为后,不过虚名一个,你们二人已谈不上什么感情了。孤却没想到,向来独立果绝的阿姊还会对那样的人唤一声夫君。”
“……我虽对他已没什么感情可言,终是父王应允,祭过祖,上过碟的。”
“等灭了星叶,阿姊想留在皓月城,或再嫁都无妨。朝堂上的政事,阿姊不必关心。”
“你要做到什么程度?”
“阿姊无需知晓。”
“不能撤兵吗?安安稳稳地待在皓月城不好吗?何必挑起战事?”墨晓月问道。
“阿姊以为孤为此谋划了多少年?墨月就像曾经的云昙一样,被诸国夹击,不论星叶,还是傲天,准备充分后第一个要打的就是墨月。到时人为刀俎吾为鱼肉,阿姊可会如此劝说他们?
“与傲天接壤的边境从未停止发生摩擦是为何?他们已然蓄势待发。阿姊认为凭曾经的墨月可能与之一战?先王在位期间,除了堆满国库的奇珍异物,以及脾弱无力的国土,他留下了什么?
“再说和叶,分裂出来自立为王,可百姓们呢?可有一日安生吗?瘟疫不就是他们导致的吗?结果呢,任百姓自生自灭?阿姊觉得好?
“星叶阿姊最了解不是吗?听闻国库堆满了金银珠宝,不知百姓们过得是什么生活?
“阿姊不要误会孤攻打他们有什么高尚的理由。不过是他们为君不正,该换人了。”
墨晓月呆楞地看着他,幼时那个孱弱被欺的人已消失无踪,倔强坚定的模样却从未变过,他已不复当初模样,变成一位真正的帝王。
她明白朝堂政事到底不是自己一介女流之辈可以置喙的。
“我明白不会干预朝堂政事。说回六妹的事?”
“孤会派兵沿路搜寻,没有追兵,不会有事。阿姊想一同去寻亦可,或者孤派人送你回去?”
“我若想留在军中待上一段日子呢?不是想给你添乱,是救了我的那两个兵受伤颇重,想多留几日,等他们伤好了,我便离开。”
“怎么回事?”
“我不是与六妹分开逃吗,慌不择路骑马进了这附近的一片山林。他们杀了营里不少人,我趁乱躲了起来。就是岑……岑校尉手下的兵找到我,刺客来袭时,他们拼死护着我。”
“哪两个?”
“名字记不清了,不过他知道。”墨晓月指了指帐外。
“陆子峥进来。”墨星辰唤道。
陆子峥急得不行,心想,“王上可算让我进来了汇报情况了。”
“山上情况如何?”
“刺客全部解决,留曹有义在山上善后,负责巡山的另两个营正常入山。保护公主,凭两人对战几十战力不俗刺客的是程离和钟平安。”
“她受了重伤?人在哪?”
“程离不只是重伤,还散尽了内力,伤及五脏六腑。”
“人在哪?”
“归家客栈。”
“营里的军医全部送去客栈。”墨星辰吩咐道。
“那人是谁,你怎么急成这样?”墨晓月不明所以问道。
“暗影。”他唤道,待人入帐,吩咐道:“你留在营帐保护四公主。”
“是。”
墨星辰骑着黑风狂飙至客栈,不等问掌柜人在哪,便与煎药回来的清儿撞个正着。看她完好地站在面前,心安了一半。
程澄扯动嘴角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让他放心。
程静若见了王上,辛苦熬的药瞬间孝敬了土地公公,满脸无措,傻愣在那。
“别傻站着了,再去倒一碗给他,别弄错了。”程澄催促道。他转身去了庖屋,连行礼都忘了。
她扯了扯墨星辰的衣袖,道:“别在这站着,先去我房间。”
栓上房门两人坐在桌边,她倒了两杯花茶,刚才在厨房喝完药,嘴里苦苦的。
“喝茶,别这么看我,受了点小伤养养便好了。”她把茶杯推到他手边。
“我传了太医,替你诊治。”
“公子这是信不过我的医术吗?”
“不是。我以为……”墨星辰以为她伤重得根本没法自行医治。
“以为我重病在床,昏迷不醒,无法自医?别担心,睡了一觉喝了药,好多了。公子千万别听峥峥那小子夸大其辞。”
“内力散尽,伤及五脏六腑,怎么回事?”
“峥峥说的?”她问道,不禁腹诽他那个大嘴巴,没个把门的。
墨星辰不置可否。
“不是什么大事,以前在山上有段时日身体里的毒很杂,练师傅教的心法时,行岔了气,导致每次用它,约莫两刻钟便会内力散尽,等身体养好再练一遍心法就会恢复了。”
“可有法子医治?”
她摇摇头,师傅都没办法,“平时内力护体足够了。昨日是特殊情况,难得用上一回。”
“清儿你跟阿姊一起回去,好吗?”
“因为这次受伤吗?”她问道,低眸间眼神失了色彩,“如果你想让我离开军营,我可以走。不过我不会回皓月城的,医馆有师兄足够了。”
“你要去哪?”
“天地之大,到处走走,总有人需要我。这一身医术整日待在宫里,岂不浪费。”
“唉……罢了……还是待在营里吧……”
“既然公子这么说,我便留下。对了,我没跟四公主表明身份。她不知道是我,别穿帮了。”
“都伤哪里了,让我看看?”
“看什么看,公子总吃我豆腐,可不是君子所为。”她先发制人,随即安慰道:“放心,都处理好了。公子若没旁的事,回营吧,我想休息。”
“没事,你休息,我守着你。”墨星辰拉着她,送到床边,扶她躺下,盖上被子,自己则坐在床边看着。
“公子这么盯着,我很难休息唉……”
“不准拒绝。”墨星辰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有节奏地拍打着棉被,道:“睡吧”。
“公子,军医都到了,可否进来看诊?”陆子峥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不能让他们诊,身份要暴露的。我自己有分寸。”
“张军医留下,其他人可以回去了。”墨星辰吩咐道。
“我想休息不想诊病。”她继续抗议道。
“听话。”他拍拍被子,便去打开房门。
陆子峥等人正候着。
张太医记着床上躺着那位——王上身边的女人。
为臣自是必须懂得知而不言的道理,之前替她处理过腿上的伤,之后在伤兵营总能见到她替人诊病,手法娴熟、技艺惊奇。任其他太医说什么,他全然不管,只道愿者多劳,不是坏事。
程澄看向站在旁边的陆子峥,没好脸色,甚至瞪了他一眼,弄得对方也是委屈很得。
他不管清儿怪不怪自己,能治好病怎样都行。
他诊过她的脉,知道受伤不轻,但他并不会治,在山上几年,他只记住了她内力散尽是何脉象、体内积毒是何脉象。
师傅说过,她因行岔气导致的病因,用破心法凝内力释放是以损伤内脏为代价,即使凝一次再不用,最多坚持两刻钟依旧会内力尽散。若动用内力,五脏六腑被伤成什么样,要看她凝内力到什么程度。
“请问姑娘体内可会疼痛不止?”
“不会啊,没什么感觉。”程澄回道。
“可咳过血?”
“没有。”
“呼吸是否不顺畅?”
“挺好的,听我说话蛮正常的不是吗?”
“她的身体如何?”墨星辰见诊完脉,问道。
“回公子。观脉象的话,姑娘这副身子有油尽灯枯之兆,但小人所问之病症,姑娘竟一个都没有,许是日积月累劳累过度,以致脉象不稳,还得多观察些时日。”
“就说没事了。”程澄顺势插话。
“怎么会,师傅明明说过。”陆子峥质疑道。
“说什么,你又不懂医,别乱说话。”程澄打断他说道:“诊也诊完了,我想休息,诸位要不请回?”
墨星辰摆手,两人便离开了。陆子峥不想走,但王令不可违,有王上在,他亦稍微安心些。
“突然有点饿了,公子能去弄碗粥来嘛?”
“好,你等着。”
待人都离开后,她掏出手帕捂在嘴上,拿开手帕时上面一片殷红。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她连忙将手帕揣进怀里,微笑着看来人端着碗走近。
他一勺勺亲手喂粥,她勉强喝了半碗,再喝不下了,躺在床上半刻钟便睡着了。
这次她睡得很安稳,手被包裹着,暖暖的,感觉痛都减轻许多。
一觉睡到天黑,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旁边人睡得香甜。
她拿开他的手,想下去喝杯水,口渴得很。
“醒了?”墨星辰禁锢她的腰,不准她动。
“口渴。”
“等着。”他坐起来下床,倒了杯水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