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澄一边思索着如何说,一边娓娓道来。
“阿兄你是知道的,洛洛这条命算是上天厚赠,全靠师傅他老人家才得以好好活着。
“跟着师傅在上山学医、习武,下山时师傅交待,’世将乱,需顺势而为’。
“起初我不懂,直到王上挑起战事,方理解师傅当日所言为何。
“我虽没什么大本事,然而思来想去,还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比起和平的城,战场更需要我。”
“你不会要跟我说,你女扮男装进了军营?”月沐盯着她这身男装,后知后觉地说道。
“……瞒不过阿兄,不过你放心,我在山上这些年不是白待的,功夫好了许多,现在还当上了屯长。”
“不行,这不是在胡闹吗!你一个姑娘家,整日混在一群男人堆里。万一被他人知晓,这可是欺君的大罪。”
“没事呀,王上不会为难我的,而且他已经知道了。”
“什么?”
“嘘……别激动嘛!”
“胡闹呢不是……”
“阿兄,你说不会生气的?”
“洛洛,阿兄不是生气,是你太过胡闹!战场多危险,若是你出了什么事,让我怎么办?将来如何跟父……阿耶阿娘交待?何况你是女子,此举有损清誉。”
“所以我改了名字,还将脸涂黑嘛,不会让人发现的。”
“你这脸是涂黑的?”
“……”程澄无语,她这兄长莫不是以为自己的妹妹数年不见变成黑炭球了。
“这不重要,你跟为兄去找王上说,送你回祥云城。”
“我不回。为什么你就可以留在战场上,却要送我回去。我不同意。”
“洛洛,云昙国已经没了,你再不是公主,我更不是王。如今在王上麾下做事,建功立业,重新为你谋一个可安身的家,便是为兄的夙愿。”
“阿兄……”
“听话,回祥云城,只要你安全,为兄便安心。”
“我明白阿兄的良苦用心,可我在军营里很安全的。”
“那也不行,洛洛,你要明白,你终是女子,怎能”。
“阿兄上战场,我何曾阻拦过,因为我知道大丈夫志在四方。
“我是女子如何,难道就必须待在闺阁待嫁?
“我武功不错,还学会了射箭,医术更是不差于随行太医。
“若能力无处施展,当初又何必学这些?解了毒,在山上混吃等死,大不了让阿兄养我一辈子,碌碌无为岂不快哉。”
“只要你平安,为兄愿意养你一辈子。”
“我知道……因为我们是最亲的人……
“不知道阿兄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此生于此,我不盼着重于泰山,只期望不要轻于鸿毛,仿佛不曾来过一般。”
“洛洛,你何时变得如此执拗了。”
“也许在云昙被灭逃难的时候吧!几年前在祥云城重逢,阿兄再见到的我,就已经不是你记忆中的洛洛了。”
“不管你心性如何改变,都是我的妹妹,为兄的掌上明珠。”
“阿兄,不论你说什么,我都要留下。不若咱们俩切磋一番,你试试我的功夫如何?虽曾被人说没什么习武的天赋,但我的剑法可有王上一半功劳呢。”
“非留下不可?”
“是,非留不可。”
这顿饭兄妹两人皆吃得心不在焉。
月沐没说答应,亦没说不答应,回到客栈便让她回屋等着,直奔墨星辰的房间。
程澄心中很是忐忑,不知道他们都要说些什么,会不会硬被拉着送回去。
钟平乐两人还在她房间待着,连午饭都没说换个地方吃。她进来时,他俩吃得正香。
“你跑哪去了,到处找不到人。”钟平乐劈头盖脸质问道。
“出去一趟。”
“快过来吃饭,正等着你呢。”
“呵呵呵……”程澄看破不戳破,碗都空一半了,还等着她呢,撒谎脸都不会红的,跟自己有得一拼。
“吃过了。”
“静若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幸好咱们两个先吃,没饿着肚子等他回来。”
程澄去床上躺着休息,今日走了太多路,身子有些吃不消,五脏六腑又开始叫嚣。到底是医术不济嘛?吃了十日的药,多走了几步,便这样了。
她掏出手帕捂在嘴上,轻咳一声,一摊血迹洇湿了它。
程静若看着他的样子有点担心,靠近低唤道:“屯长?”
恰好看到他拿着那染了血迹的手帕,急得不行,“你怎会吐血,这是怎么回事?”
“别吵,我没事。”程澄急忙制止道。
“怎么了?”钟平乐亦走了过来。
程澄赶忙将手帕塞进被子下面,冲着程静若摇摇头。原本好了许多不会再吐血的,此时可不想让更多人知道。
“没什么事,不过是嗓子不舒服,咳嗽两声罢了。”
“我听见他说吐血啊。”
“你啊,光顾着吃饭,耳朵都不好使了。你们俩都去吃饭,吃完就回自己屋待着,我要睡觉。”
“我吃饱了。现在就去熬药,屯长喝了药再睡。”程静若交待完,快步去庖屋熬药,药材在吃饭前就已经泡上了,时辰正好。
钟平乐见他脸色不好,到桌边将碗里饭扒干净,让腊梅进来收拾妥当后,便回自己屋子待着去了,留他好好休息。
墨星辰的房内,月沐单膝跪地表情甚是严肃,言辞激烈地恳求道:“求公子下令让洛洛回祥云城。”
“先起来说话。”
“公子不答应,属下便不起。”
“月沐,你在威胁孤?”
“属下不敢,只是洛洛是属下唯一的亲人,望王上成全。”
“今日即便你跪死在这,孤亦不会答应。”
“为何?”月沐诧异地抬头,不解地问。
“她不愿。”
“可是王令难违……”
“孤若下令,她依旧不从,莫非你想孤以违令不遵的名义砍了她的脑袋不成。”
“属下并非此意,洛洛竟连王上的话都不肯听吗?”
“若孤让你回祥云城,你可愿?”
“公子说过,要属下建功立业,做洛洛坚实的后盾,大业未成,岂敢言退。”
“你只须记着,她是孤未来的妻,你是她唯一可以仰仗的娘家人。专注你该做的,别拖累了她。”
“公子是说王后之位?”
“君无戏言。”
“属下明白。”月沐坚定地回道,嘴角弯弯,笑意仿佛在说理应如此,若问天下谁配得上洛洛,他是其中一个。
“很好!”
“快酉时了,属下与洛洛道别,便赶去与朱将军汇合。”月沐起身告退。走到洛洛的房间见一位姑娘守在门前。
“女公子刚睡下。”腊梅道。
“睡了?”月沐喃喃道。
“阿兄?”她的声音从房里传出,道:“还没睡,进来吧。”
月沐进到内室,见她刚从床上坐起来脸色不好的样子,“可是身体不舒服?”
“没,不过是吃饱饭有些犯困。”
“看你嘴唇泛白,真的没事?”
“真没事,刚才嘴上沾了糕屑,用手帕擦得狠了些。阿兄还是想劝我走嘛?”
“我同意你留下来,但是你要答应为兄,照顾好自己,凡事不可逞强,万事以自己安危为主,知道吗?”
“嗯嗯,我惜命得狠,阿兄尽管放心。”
“好,等战事了结,再跟为兄回祥云。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你睡吧。”
“等下”,她拿过医包,从里面翻出不少瓶瓶罐罐,一一介绍道:“这是解毒丸,中了任何植物的毒都可以解,不过只有一颗。
“这个是解蛇毒的,任何蛇毒都能解,所以一旦中毒立刻服用记着嘛。
“还有这个是止血的,这个是治外伤的,这个可以缓解内伤,这个可以祛热。”
“都是给我的?”月沐看着一个个贴着标签的药瓶,心里暖洋洋的。
“嗯,我不在你身边,这些至少能应急。所有内服的药,不同种类必须间隔两刻钟,同一种药则要间隔三个时辰。可记着了?”
“好,为兄都记下了,放心。”
“嗯,路上小心,天快黑了出发吧。”
月沐揽过她的肩膀,怀抱着她,手放在她的头顶,摩擦着她乌黑的秀发,心酸不已,百般不舍道:“照顾好自己”。
程澄抓着他的衣裳,埋首在他胸前,嗓子里挤出一句,“嗯,阿兄也是。”
她的心里已经说了许多许多遍——对不起!我不是你的妹妹,却害你这么担心,任性这一次,未来我会尽量做一个听话的妹妹。
月沐离开不久,墨星辰便来了,遇上送药的程静若,顺手将闲杂人等都清走了,他独自入室。
“他跟你都说了什么?”程澄一边喝药一边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墨星辰敷衍地应道:“好好喝药”。
“你是故意让他发现我的?”
“不过是创造个机会罢了,遇不遇得上,哪说得准。”
“腹黑……”
“何意?”
“就是说公子满肚子黑水,坏得很。”
“嗯……贴切。”
“哼……喝完了,公子请回,我要休息了。”
“好,你睡,我守着你。盖好被子,别着凉了。”他顺手拉过床里的被子,给她盖上。
一块带血的手帕露了出来,他拿起手帕,目光倏然变冷,“这是什么?”
程澄本闭眼准备睡了,听到他说话,睁眼便瞧见先前藏在被子下面的手帕,感受到周围气温骤降,心肝颤得不行。
“那个……钟平乐不小心割破了手,你信吗?”
墨星辰死死地盯着她,一副你看我信不信的样子。
“好吧,我说,就是受了点内伤,偶尔吐血,其实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是平日孤太纵着你,还是清儿觉得孤是个蠢人?”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最后一次,详细、清楚、老实地交待,否则你就跟着晓晴她们一起回去。”
“别的啊,我交待就是了。跟之前说的差不多,就是有一点要补充的。
“当时因练功时毒发运岔了气,导致我用破心法便会伤及五脏六腑,那群黑衣人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实在没办法,约莫用了一刻钟多点,体内伤得差不多了。
“幸好那日峥峥及时赶到,否则便要踏进鬼门关,喝孟婆汤了。不过你放心,这几日内伤已然恢复了二三成,今日是我没注意分寸,走多了路,身体有些受不住了。”
“是我没保护好你。”
“你准峥峥同行,已经是在保护我了。再说是我不想让你保护的,与你无关。忘了嘛,我想站在你身边,而不是躲你身后。”
“即使为此搭上性命?”
“嗯,即便那样,亦在所不惜。”
“哈哈哈哈……不愧是你,独一无二的孤的清儿。”
“笑什么?”
“我很期待!以后无论你是半只脚进了鬼门关,还是剩一口气,只要活着,做什么任由你,孤不再干涉。”
“公子如是说,为什么突然让我有种被打入冷宫的感觉?”
“就算废而后立,未来的王后觉得如何?”
“我这……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你本就是,何需要变。不过有一点你要记牢,若你胆敢先离开,就算是追到阎罗殿,我也会找到你的。”
程澄嘴角划过满意的微笑,拉着他躺下,枕着他的胳膊一会儿便睡沉了。
夜里陆子峥坐在军营空地搁置的船上。
“大晚上不睡觉,跑这儿来干什么?”陈逸在他旁边坐下,问道。
“你呢?”
“想我家夫人和宝宝,睡不着。”
“时间过得真快,陈宝宝都三岁了,清儿还没见过她呢!之后你要回皓月城吗?还是一直待在祥云城了?”
“听我家夫人的,她说去哪便去哪。”
天降一波秀恩爱的,陆子峥的脸色变了又变,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