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国公注意言辞,别闪了舌头,掉了脑袋,连累了子羽。”
“不如王后先屏退左右,为兄再细细道来,如何?”
墨晓静犹豫片刻,命所有人撤离寝宫十丈外,仅留心腹守门。
“怎么回事?说清楚。”
“与表妹商讨让子羽继位之事,你百般推脱,现在提起那位倒急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你的亲儿子。”
“太子是继位的不二人选。本宫绝不会因子羽助长你贪婪的妄念。”
“你身为母亲不知替他着想,我作为舅父替自家外甥谋划,有何不可。”
“究竟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你自己,你心里清楚。大可不必说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给自己摘个干净。”
“呵呵……究竟何如,现在都无所谓。那位蹦跶不了几日了。”说话间,陈利于袖间挑出一包东西扔到她面前,继续道:“王后可知这是什么?”
墨晓静解开那个由白麻布包着麻绳系着的手掌大的布包,摊开在桌子上,里面净是些被烧成黑渣的东西,脏兮兮的。
“表兄拿来这堆东西想说什么?”
“这是被烧掉的药渣拼凑起来的,王后可知从何而来?”
“有话直说,本宫没心思跟你猜来猜去。”
“好,臣就与王后说个清楚。这是治肺痨的药渣,亦是那个住在子羽宫里的月洛,日日给储君煎药剩下的药渣。自打那个月洛进宫起,除了先王的药,日日都会另给太子送上一份。王后如何看?”
“清儿给太子送药一事,本宫知道,不过是他先前伤寒落下病根罢了。”
“什么病?要用治肺痨的方子?”
“你怎知就是肺痨的方子?难道表兄比清儿那丫头还懂医术不成?”
“我自是不懂什么药方,不过能续命的肺痨药方前几日刚刚编入医库,这药渣我找人查看过,相差无已。”
“本宫劝表兄一句,不要再将心思花在这上面,太子继位一事势在必行。何况药理医学博大精深,就算成份相似,治疗的病症亦可千差万别。太子身体康健,从此刻起,你若胆敢再提一句诅咒之语,本宫绝不留情面,定要治你大不敬之罪。”
“哎,你不思进取、心性懦弱,哪像我陈家后人!白白占着后位,却不知为自己的儿子谋划,简直枉为人母。想当年父亲为让你一个墨月国的公主嫁于先王,费了多少力气,你诞下王嗣时,父亲挑了多少好东西送到宫里来。想着它日光耀门楣,咱们陈家就是傲天国第一高门大户,不想你如此冥顽不灵,父亲泉下有知,定要懊悔选了个白眼狼。”
“陈利你简直放肆!若你非要提及旧事,那便数数。陈府三子哪个没在朝为官?哪个娶妻本宫没出份体面的聘礼?还有两个女儿,哪个嫁进世家大族时本宫没出一份丰厚的嫁妆?先王、子羽甚至太子哪个没看在陈家是本宫外家的份上,替你们撑场面,收拾烂摊子,网开一面!倘若舅父还在人世,尚且不敢如此质问本宫,陈利!你如何觉得自己配在本宫面前乱吠!”
墨晓静目露凶光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人,直至对方不敢言语,额间生汗,方道:“来人,送他出宫。”
“收起你的歪心思,别逼本宫不顾血亲情义。”墨晓静在他离开房间的刹那,盯着他的背影提醒道。
陈利未言语,双腿在宽大衣物的遮盖下微微颤抖,直到走出宫门,坐上自家马车,慌乱感才得以安稳。
回想刚才她的眼神,他真怕不能活着走出宫。万幸这条命大,不过那位绊脚石一样的表妹万万留不得,他想着。
不久,东方子羽前去母后寝宫请安。
“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听说表舅父来过了,可是我那几个表兄又有谁捅了篓子?”
墨晓静微微摇头,道:“他们没一个成气候的,以后你离陈家远点。”
“表舅父惹您生气了?”
“不提他了。有件事,母后要问你。”
“什么事?”
“清儿日日往离宫送药,可是太子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王兄没事啊,他能有什么事?一点事都没有,完全不用担心。母后怎么想起问王兄来了?”
得到儿子如此回答,墨晓静一颗心沉了下去,面露担忧之色,不禁回想起先王临走前,盯着清儿的眼神,她当时便觉得奇怪。
“没事就好。让她搬回离宫去,方便照顾太子。”
“为什么?姊姊在儿臣那已经住习惯了。何必搬来搬去的。再说母后之前不是说王兄要议亲的?”
“不重要。本宫说搬就搬。你回去后让她过来一趟,母后有事与她说。”
“知道了。那儿臣先行告退,让姊姊来请安。”
“去吧。”
“今日就搬,不可拖延,知道吗?”
“是,儿臣知道了。”
待子羽离开后,墨晓静叮嘱婢女处理干净那堆药渣,自己回房小憩一会儿,等她醒来时,清儿已在庭中等候片刻。
“清儿见过王后。”程澄俯身行礼道。
“免礼,你过来,坐到本宫身边来。”她拍拍旁边的位置道。
程澄起身走过去,王后对她和蔼,她向来是知晓的,不过如此亲近却是少有,脑子里不免画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墨晓静拉过她的手,握在自己双手之间,轻拍了两下,随即抬头直视她的眼睛,不错过任何变化,“你替太子调理这么长时间,效果如何?”
程澄没想到她问的是太子的身体,不由微怔,随即说道:“还不错”。
“可有把握让太子的身体恢复如初?”
听着这话,她感觉王后话里有话似的,便答非所问地应道:“调理身体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急不得。”
“多久都无妨,本宫只要你保太子平安康健,可能做到?”
“自然是能。”她果断应道,以前她着实没底,现医治四月有余,她有九成九的把握能治愈他的病,剩下那百分之一且看天意。
“好,如此便好。”
“王后传清儿过来,就是想问太子的身体?”
“太子即将继位,他日后是傲天国的王、百姓们的天,绝不能出半点差池,你可明白?”
“……清儿明白。”
“天若裂了缝,破了洞,便是挡不住的天灾人祸。先王故去,傲天国再经不起任何动荡了。”
“清儿不懂政务,不过看得出东璃君与翊王子都很用心,王后不必担忧。”
“好,如此便好。子羽可同你说搬去离宫的事了?”
“为何要搬回去?”程澄不解道。
“离宫的防守严密,太子的寝宫更甚,你就住之前的偏殿好了。”
“很感谢王后准许清儿搬去,能省些许脚程。清儿自当注意与东璃君保持距离,王后放心。”程澄允诺道,实际当她听到王后这话,脑海里消失的那个问号又出现了。
“你安心跟在太子身边,最重要的便是照顾妥帖。”
“是。王后若没其他吩咐,清儿便回去收拾东西搬过去了。”
“去吧。”
“清儿告退。”
程澄回去的路上,一直琢磨王后此番让她来,以及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何含义,她总觉得那话里藏着什么道不清的东西,可是想破脑袋也理不出头绪,索性不费那个力气了,随便什么深意,且走一步看一步就是。
在东政殿处理政务的东方莫离,在得知清儿搬回了离宫,难得比平时早一个时辰放下公文回寝宫。
他回来时,她正在住处点灯熬油地磨药。偏殿昏黄的灯光,带给他无尽的温暖与安慰,整颗心仿佛都被光照包裹一般。
“清儿?”他敲响她的房门,试探地唤道。得到里面的人肯定地应道,“请进”,他不禁嘴角上扬。
程澄抬头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忙乎手里的活,嘴没闲着,“殿下今日回来得貌似比平日早些。”
“听说有贵客来,自然要赶回来欢迎。”
“贵客可是晌午就到了。”
他立即调转话题道:“……清儿可用过晚膳了?”
“嗯。”
“陪我再用些,可好?”
程澄抬头看向他,眼神透着赤裸裸的鄙夷道:“又不是小孩子,用膳还要人陪。我忙着做药,没功夫。”
“……”意料外的彻底被拒,弄得他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殿下快去用膳吧,一会儿试试新药。”
“这绿色的粉末,不会就是你说的新药吧?”
“正是!怎么样?是不是从没见过这种颜色的药?”
“从未……”东方莫离瞧着桌上那堆似毒非药的粉末,实难将它与之前喝过的药联系到一起,“为何突然变成这种颜色?”
“姑且当成特色如何?”
“特别的颜色?”
“这么说也不错。”
“为何要弄成特色?”
“不只这种,还有别的。我要离开两三个月的时间,这期间药不能停。”
“离开?为何?”
“年关将至,想回家了……”程澄手上的动作停顿一瞬,便继续研磨,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一般。
“你家安在何处?我可派人连家带人通通搬来,以后安居在此即是。”
“好意心领了。我常要上山采药,在山上住更方便。而且我喜欢自由自在的日子,不会在一处定居。”
“你难道要一直待在山里,一辈子都不嫁人了?”
“这样不是很好?”程澄反问道,“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哪有女子不想嫁人的?”
“我喽……”
“胡闹!”
“东璃君就别操这没用的心了。快去用膳吧。”
“唉,你总是这般任性。什么时候走?派人送你?”
“备妥三个月的药量便启程,大概还要七八日左右。不必人送,我认得路。”
“罢了,凭你的本事,也不会有事。具体什么时候走,定下来告诉我,送你出城。”
“好。”
谈话略有不快,不过东方莫离适时的止步,不再深究,他相信总有一日,她会愿意安定下来,而那时如果自己还活着,就一定是她最好的选择。
程澄启程那日,东方莫离拖延的借口尚未派上用场,即胎死腹中。只因连绵不断数日的阴雨天气突然放晴,湛蓝的天空似碧泉如洗。天时地利都已为她返程做好了准备。
南都城附近气温较暖,赶在此时的季节天气多数阴雨连绵,越往北走越冷,但天气总是晴朗的。
回程途中,她路过与小翊相遇的那座城镇,顺便进城采办了一辆马车、一床棉被、一只暖手炉外加些许干粮。
她衣着单薄还是夏日里的服饰,有内力护体,白日不觉得冷,只是夜里睡在野外,在温度逼近零下的环境里,总是担心染上风寒,而且越往家走越冷。
她驾马飞奔在落叶纷飞的道路上,嘴里嚼着馒头填肚子,一阵萧瑟的寒风由东向西吹过,林间树枝哗哗作响,落叶随风扬起追赶着她的马车,飘落在她前方。
“呵呵,真的是!”她将半个馒头踹进怀里,接着自言自语道:“不明白为什么来到这,不是赶路,就是打架。想想真的是……血光十色的人生啊……”
“吁……”她瞬间拉紧缰绳,手抓着车沿,利落地翻身立于车顶,进入防备姿态,道:“诸位出来吧,没必要再尾随了吧?”
话音刚落,一群黑衣人落于马车后方三丈外。
“不知诸位为何出城后一直跟着我?”程澄问道。
“请问姑娘可是月洛?”站在中间那位黑衣男子问道。
她感觉对方来者不善,当即否定道:“不是”。
“吾等奉柱国将军的命令,有急事相告。”
“什么事?”程澄脱口而出,跟着咂舌后悔,她阿兄根本不会用这种方式传消息啊。
“果然是你。”那人冷笑道,当即吩咐身边人传信,号角声立时响起,同时在场的所有人以他为首,展开进攻。
她抽出腰间软剑御敌。
他们从马车上,打到树上,再到路上,对手出招个个狠戾,她应付得很吃力。在明知对方有帮手的情况下,仍不想下狠手。
她想活……却绝不想再夺人性命。
远处传来马蹄声渐行渐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