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理好衣裳，程澄朝着门口唤道：“姑娘进来吧，我好了。”
“我替姑娘铺床，夜里寒凉，暖了床再睡更舒服。”
“劳烦了。”她提着包到桌上整理东西，任由婢女收拾床铺。两个婢女忙前忙后的，一个负责住行，一个负责饮食。
那位外出许久不见人的婢女，端着热茶还有糕点回来，以免客人夜里饿时，少了吃食。
临睡前，她嘱咐她们告知郡守，明日什么时候得空，她有事想请他帮忙。
熄灯躺在暖暖的床上，感觉伤口的痛都得到了缓解。只是这一夜她睡得不好，总是惊醒，身体的疼痛是其次的，心理的不安才是主因。
翌日午后，数批官兵开始搜寻一位受伤女子，据他们所言，该女子昨晚逃出地牢，不知所踪。
搜查一两个时辰后，城南方向传来消息，他们立即赶往。
那群于清晨入城的墨月国士兵，伪装成平民百姓的模样，纷纷跟着往城南赶去，刚好与一辆从府衙后院驶出的马车错过。
那辆马车由两名官兵护送出城，抵达城门外马车里走出一位面色苍白的病弱少年，那是一张多年不见的面孔。
少年给两人一人一片金叶子买酒喝，便驾着马车缓行离开。
两个官兵边讨论边返城，其中一人拿着金叶子，叹道：“姑……不对，公子真是大方，打赏都是金子。”
“那不是多亏了我，要不是我拉着你抢这份差事，哪有这么走运。”
“是是是，不过你怎知这是个肥差？”
“舍妹说昨日在院子里伺候的都给了赏钱，再说那位可是郡守的贵客，赏钱什么的都是次要的。”
“不过我听说她给了郡守一包金叶子。”
另一人呆愣一瞬，继而叹道：“真有钱……”稀罕的将那片金叶子收进钱袋子。
出城的那辆马车，缓慢行驶在路上。
驾车人漫不经心地倚靠着车框，偶尔挥动马鞭，这张熟悉的面孔，正是东方莫离曾赠于清儿的面具，以前被她转送给了武兮枫，此次在傲天国相遇，又拿了回来。
她真真真是后悔，为何没出宫就立即带着面具，否则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唉！研制不出后悔药，苦果理应自己吞。她如此自我安慰着。
剩下近半程路，她行速相当缓慢，花了比来时多一倍的时间不止。万幸再没有尾巴跟在身后，一路平平安安抵达连城。
只是这身子一直没养，外伤尚未愈合，更别提内伤了。
她进城便去了禾青，马车上山不便，想将马车留在那。刚要踏过禾青的门槛，身后传来一阵啼哭，娘亲娘亲地唤着。
她猛然回头，四处寻找，当目光落到对面客栈的窗上时，脸上绽放的光彩是面具都无法阻挡的。
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马车，什么伤，抬腿就转向对面的客栈，脑海里闪过千百个问号，都猜不出小染怎么会在这？
闯进那间客房就见两个小家伙一前一后冲过来，不等到她跟前，反而停住了脚步，看着她的脸陷入困惑。明明就是娘亲，可怎么变了模样？
“小白、小染怎么了？娘亲在这啊。”
“你当真是娘亲？”月白问道。
程澄此刻反应过来，脸上还带着面具，蹲着揭开面具，露出大大的笑容，道：“看看是不是娘亲。”
两个家伙，呼着唤着撞进她怀里，不想她脚步虚浮，跌坐在地上，怀里还是牢牢抱着他俩，红红的眼睛，泪水涟涟。
母子三人抱成团哭了好一阵，程澄才发觉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的妍妍跟峥峥两人。
“你怎么在这？”她盯着峥峥警惕地问道。
“为何不能在？”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透着无尽凛冽的寒气。
程澄眉头紧锁，试探着看向妍妍。
武琼玖微微摇头后，示意客房里面。
“娘亲你怎么了？”月白看到她脸色不对问道。
“阿耶，娘亲回来了。”月染适时地朝着里面呼喊道。
吓得她三魂丢俩，脸色是越发难看了。
月染挣脱娘亲的怀抱，拉着阿兄跑到内室找阿耶，想让阿耶来看看娘亲。
武琼玖走到清儿身旁，扶起她。陆子峥跟着走了过去，唤了声，“清儿”。
“什么时候来的？”
“约莫有三个月了。”陆子峥答道。
闻言她差点又跌倒，试探性地看向妍妍，得到肯定的答案。相当于她刚走没多久，他们就来了，当下情况已经超出她预想过的所有可能。
“你身体是不是不舒服？”武琼玖看了又看，还是觉得她不对劲，出声询问道。
“没事”，她拍了拍扶着自己的手，安慰道，也是给自己打气。深呼吸一个来回，她便拉着她两人往里面走。
墨星辰满脸宠溺地任女儿在自己怀里撒娇，儿子拉着自己的衣袖。
听到脚步声，他气定神闲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感受到某人炙热的视线，他收敛笑意，换了一副冷漠的面容，看向那个久别重逢的狠心人。
两人就这样看着彼此，刹那间的一眼万年归于平静，渐渐变得疏离、警惕。两个孩子仿佛是感受到双亲之间非比寻常的气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弄不明白。
“聊聊？”她率先打破这尴尬的氛围开口道。
“好！”他应得干脆，像是等了很久。
“妍妍你俩带他俩出去玩一会儿。”
“染染想在这里陪娘亲和阿耶，不想出去。”
“小白你领着妹妹，去买喜欢的玩具。”
“知道了。”月白应声道。
“娘亲……”月染跑到她怀里接着撒娇，虽然想要玩具，可还是想多黏着阿耶跟娘亲一会儿。
“乖，娘亲有话跟……跟你阿耶说，就一小会儿，好不好？”
月染低着头，纠结了好一阵，应允道：“就一小会儿呀，一小会儿染染就回来啦。”
“好。”程澄乐呵呵在女儿脸上亲了两口。等小白走到她身边牵妹妹的时候，硬被她拉着亲了两口。
看着他们两个走出门，她不禁有些伤感，她真的离开得太久了，两个孩子长大了许多。
“聊吧。”墨星辰漫不经心地提醒道。
她转身看向他，在他面对的位置坐下来，张口便道：“小白小染是我自愿生下的，我绝不要求你承担任何责任。当然我承认从生物学角度来讲你是他们的父亲，但你绝不要想将他们带回去。”
“呵……你以为孤会让吾的血脉流落在外？清儿，你是看低了孤，还是高看了自己？”
“我哪里敢高看自己！”她自嘲道，“你就当从没见过他俩或者不是你的孩子，随便怎么想都行。”
“不可能。”
“你可以跟其他人生几个都行，我不管。但我自己的孩子，我绝不会让他们卷进权力的斗争中。你该明白的，不是嘛！这么多年你经历过什么？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伤，花了多少心思，才走到今日。我只想他们幸福快乐过一生，你明白吗？”
“孤的子嗣自然要受万人敬仰，怎能安于一隅，毫无作为！”
“好，你的孩子我不管。从现在开始小白小染再不是你的孩子，所以与你无关。”
“清儿，你该明白的，即便你不同意，孤也有一百种方法带走他们。”
闻言她此刻真的生气了，狠狠地瞪着他，提高音量，吼道：“你敢？”
“有何不敢！”
看他笑意盈盈的脸，她愈是怒气冲顶，可看着看着，反而不气了。
“是啊，你有何不敢。”她拿起他的茶杯一饮而尽，随意地靠在椅背上，缓缓地呼了一口气，把玩着空茶杯，轻声道：“我的态度想来你是很清楚了。不如说说你的条件吧，如何才能让步？”
“好说。”墨星辰说完两个字，就不再言语。
等不到后续的程澄先发制人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待够就回去吧，就当从没来过。”
“急什么！孤的条件很简单，你再给我生两个。”
“你……简直无耻至极。”
“你带走孤的子嗣，迫使我们骨肉三人分别多年，孤不计前嫌还愿意让你生，清儿应该懂得感恩才是。”
“你有那么多女人，随便找谁生，君恩还是留给需要的人吧。”
“那么多人？吾何时立后纳妃了？自己都不知晓，清儿倒是清楚。”
“你没？可我听说……所以你尚无子嗣？”
“小白小染可都是吾的。”
“你该不是一直在等我？所以来找我了？”
“清儿真会自作多情。知道你不会答应再生两个，所以孤一定会带走他们。明白？”
程澄深深呼出一口气，无奈道：“我问你两个问题吧。”
“说。”
“你还记得你那位亲阿姊视为亲女儿的叶如兰是谁杀的？”
“你。”
“你觉得她会如何对待我的儿女？”
“事情过去那么久，阿姊早已释怀。何况亦是我的儿女。”
“好。看来你并不知情，那我告诉你。碧玉城，约三年前，我刚生产不过月余，走在街上，被人行刺。
“盐城，数月前，我刚下山不久，在客栈，被人行刺。这两次都是四公主派来的同一伙人，最后让东方翊抓起来送边境去了。
“盐城外，八日前，我回程途中，被人行刺。他们是墨月国的兵，若不是你派来的，那便还是她派来的。
“这样你还觉得你的好阿姊已经释怀了？我尚有能力自保，即便如此亦从未讨到什么便宜。
“可孩子还小，我绝不允许任何会伤害到他们的可能存在，哪怕万一。所以我希望你回去，就当从没来过。”
墨星辰看着她，深思片刻，问道：“伤势如何？”
“内力散尽、脏器受损、胸口中箭，还有大大小小十几处刀伤未愈。怎么，不信？想验伤？”
“自然，毕竟口说无凭。”
“想得美，要验伤，等妍妍来好了。”
说得巧，刚提到的人，恰好回来了。染染拉着阿兄，跌进娘亲怀里撒娇，拿着刚买的小木马给娘亲瞧。
“小染，你娘亲身体不舒服，跟你阿兄到阿耶这里来？”
“娘亲哪儿不舒服？染染给娘亲吹吹。”月染不听他话，看着娘亲，小小年纪，眼里溢满担忧。
“娘亲没有不舒服，就是太想你们两个了。娘的小宝贝都亲亲娘亲，娘亲就好了。”
月染二话不说，照着她娘亲的脸颊，吧唧吧唧就是两口。
月白凑到娘亲跟前，在她另一侧脸颊上，亲了两口。
之后两个孩子看着她，异口同声地问道：“娘亲好了嘛？”
“好啦好啦。”程澄抱着他俩，晃来晃去，开心极了。
武琼玖在旁边听到王上的话，猜测清儿一定又受伤了，脸色才那么不好。
“陆子峥，传消息回去，让陈逸查查四王姊这几年都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是。属下即刻去办。”
“等等。一会儿再去，不急。”
“你们有事先忙，我跟妍妍带孩子先回山上了。”
“不急，住两日再走。”
“为什么？”她话音刚落，窗外渐渐飘起了雪花。初雪嘛！她摇摇头，赶得当真是巧，总算没食言。
她不再说走，问道：“有纸笔吗？”
陆子峥拿来笔墨纸砚放到清儿面前的桌上。
她迅速写下治内伤的药方，交给他，“出去时，顺便买来。谢了。”
“好”，他看到上面写的药方，瞬间黑脸，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把脉，“怎么回事，内力又散了？”
“出了点意外，已经没事了。”
“怎会没事？师傅说过……”
“真的没事！你再说下去，孩子都让你吓哭了。”她看着两个家伙又有些担心的模样，安慰道：“小师叔乱说的，娘亲真的没事呦。”
“速去办。”墨星辰吩咐道。
赶情在这儿等着呢，刚才说不急，现在说速去办，谁知道他是何想法……
“峥峥等下，拿着这块牌子，让禾青的掌柜把门口的马车牵到后院去。”
“知道了。”他接过牌子，脸色依旧黑得很。
峥峥走后，程澄看向妍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