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声音冷如冰碴。“我不会走的,我的爱人在等我,我要回去,和她一起。”
“你还要回烬国?”白泽愣怔片刻,道:“还要回到宫千落身边去?”
“不然呢?我答应过她,以后都会陪着她,护着她,再也不离开她。”
说这话的时候,林雪痕的神情无比肃穆认真。
那种真切又憧憬的神色,白泽真的很多年都没有看到了。她盯着林雪痕的脸看了好一会,才稍微转了一下眸子,像是不忍打碎她的幻想,声音低哑着道:“那..恐怕你要失约了。”
“什么意思,你还要阻拦我?”
“不。”白泽无力地摇头。“是我欠你的,若这是你想做的,我可以答应你。”
“那为什么。。?”
没有回答她,白泽深深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抿着唇良久才道:“林雪痕,你是杀神,是恶鬼罗刹中最厉害的一种。”
“这段时间以来,你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杀戮,体内杀神的血脉已经觉醒,用不了多久,你整个人都会陷入疯狂,满眼只看得到模糊的血肉,沉浸在杀戮的快、感里。”
换而言之,你会变成一个只知道杀戮的疯子。
她说得突然,林雪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愣愣盯着她。
也因着这番话,停滞了一瞬的大脑忽然开始“咕嘟咕嘟”冒气泡,像是碳炉上坐着的水烧开了,滚烫的蒸汽从壶嘴儿里喷出来,灼烫的气息蒸腾,将人蒙得眩晕。
待蒸汽散尽,脑中又开始闪现之前看过的画面,那个踩着一地血肉前行的小女孩,额头上长着长直的犄角,她獠牙外露,虽然面上还是一派天真的模样,但她的眼睛...
---- 那双漠视一切生命的眼睛,却如淬了毒的刀锋一般冰寒!
心脏猛然悸动,林雪痕颤巍巍抬手,指腹沿着脸颊一点点往上探,直到触碰到额际那两只冰冷坚硬的东西时窒息了一瞬,她屏住呼吸,手指沿着角的根部往上摸,摸到锋利的尖端时才骤然停下。
那两只凭空长出的角此刻就连在她的骨肉里,从额际破开的新鲜伤口还能摸到皮肉的裂隙,指甲顺着缝隙探进内里时,伤口处立时传来清晰且热辣的痛感。
好痛。
伤口的痛从肉、体传递至灵魂,林雪痕疼得身体都开始发颤,探究的手指却不愿意停下,指尖一点点没入肉里,似乎是想凭借着逐渐深入的机会,来寻找这对尖角长出的根源。
直到指尖触到了一片坚硬。
-- 那是她的前额骨。
这对尖角是直接从她的骨头里长出来的,根、部完美地驻扎在额骨里,两边都融合的非常好,指尖探索时连一点突兀的痕迹都摸不到。
仿佛这对怪异的角是她与生俱来就该拥有的东西。
直到此刻,她才不得不相信这一切都是事实。
荒芜了很久的心脏上,那簇因为宫千落而生出的柔软花朵顷刻间就被这尖角轻易戳破,毫不留情地碾成了零碎的花泥,融进心脉骨髓,和血液一起奔流。
眼泪再次流出来,林雪痕抬手捂住眼,感觉到冰凉的湿意在指缝里恣意。
以前她总是懊恼,懊恼自己为什么出生在烬国却是樾国人,懊恼自己明明爱上的是烬国的女皇却要为樾国的皇帝拼死效命。
然而现在她终于不用懊恼了,不用懊恼自己是烬国人还是樾国人。
她甚至连个人都不是!
连最普通的人都不是!
可笑吗?
太可笑了。
心口处温温热热的,不知道何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剧烈的疼痛和血液争先恐后往外钻。
林雪痕闭上眼,任凭眼泪从闭合的眼睑里涌出来,眼泪争先恐后的,濡湿她的面庞。
最该难过的时候,她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压抑在喉间的笑声很是破碎,听在人耳朵里,灌注的却是满满的凄凉。
起先她还笑得克制,贝齿紧咬住双唇,将笑声压抑在唇齿,后来那笑意翻滚根本控制不住,她笑得肩头颤动,原本挺直的脊背随着身体的震颤而躬成了虾状。
白泽站在她身边,只觉得那笑声比世间最惨烈的哭声还悲恸万分,她心下不忍,上前伸手拍上林雪痕的肩膀,试探着问:“你还好吗?”
代表着安抚的手却□□脆地挥开,林雪痕耷拉着脑袋,失去焦距的双瞳望向远处的黑暗。“什么好不好的,我现今这样,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声音空洞,不带任何感情。
白泽蹙了蹙眉,似是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林雪痕偏头,看向白泽,右边的嘴角微上扬,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让我陷入疯魔,为世间所不容,不就是你一直希望的事情吗?”
被她的眼睛看得心慌,白泽的嘴唇微微翕动,没有应答。
林雪痕眼里最后那点光亮也熄灭下去,她冷笑一声,缓慢从地上坐了起来。
有时候,同样一件事情,在明知道答案的前提下,你自己说出口,和得到他人的亲口承认,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心情。
真相其实并没有多复杂。
从一开始的月簌镇尸变,再到后来的浦兰镇所谓疫情,都是白泽一手策划的。
为此,她不惜将未死的活人伪装成尸傀和饿殍。
目的,就是为了逼林雪痕动手杀人。
只有让她杀越多的人,手上沾染更多血腥和罪孽,她体内一直沉睡的杀神血脉才会越快觉醒。
对于杀神来说,杀戮是有着致命吸引力的毒。
愈爱死亡,也就愈快进入万劫不复的癫狂。
白泽深知这一点,也知道林雪痕全程无辜,但她还是亲手将这裹着馥郁香味的毒、药给她一点点喂下去了。
而现在,万事俱备,只待毒发。
似乎她这一生早就注定了,活该沦为被人利用的工具。
年少时她不过是一把刀,身负皇命,为了宫千落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青年时成了盾,为了保护心底藏匿的柔软而投奔他人,以血肉之躯浇筑心念信仰,消磨感情,流尽血与泪都甘愿。
现在,她又再次成为刀,被那个曾短暂相信过的人紧紧攥握在手心,等她一声令下,刀刃便会开锋,屠遍往昔仇恨。
“对不起。”白泽嘴唇抽动,道歉的声音都很苍白。
林雪痕不接受她的道歉,只默默坐着,任凭雨水淋到身上。
冰冷的水珠顺着脖领的缝隙滑下去,渗透进皮肤的每一个毛孔,将她身体里仅剩的些微热度都驱散了。
“如果你想报仇,现在有一个现成的机会。”白泽深吸一口气,缓缓说:“你可以杀了我。”
沉默的人忽而有了反应,她偏头看白泽。“就算我杀了你,又能弥补些什么?”她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的命对于樾国皇室来说或许很重要,但在我这里,除了给我多增加几分杀孽之外,毫无用处。”
这话很是锥心,白泽却没有分毫不悦,她苦笑一声:“就算你不杀我,我也活不了多久的。”
见林雪痕探过来的目光中有疑惑,她解释:“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守护樾国皇室,现在我已然脱离了掌控,已经得知了内情的严青舜不会还留着我当绊脚石。他已经选好了下一任的守护者,缠灵塔重开,只待他出生。”
“祈夔的力量不可能同时赋予给两人,我和他选定的人中必有一死。”
话已至此,便索性全部抖落出来。“祈夔曾与严启订立契约,它的力量只会赋予给樾国皇室血统,而严青舜选定的那个守护者,血统要比我纯正。”
出生、血统纯正这些单薄的词汇已经昭示了结果,林雪痕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是说,严青舜选定的下一个守护者,是他和...他和严青若的骨血?”
白泽抬眸看了她一眼,没说话,默认了。
林雪痕闭了嘴。
她是知道一些秘辛的,有些皇室或贵族为了保障血脉的绝对正统,通常会让家族里有血缘关系的人结合,这样生出的后代骨子里流淌的血液才不参杂一丝一毫的杂质,完全符合他们心中认为的最纯粹血脉。
只是这样生出的孩子往往会呈现出两个极端,要么天赋异禀绝顶聪明,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要么身体畸形智力缺损,下场也不过是弃之如敝履。
对于自己本身没有子、宫不能生育,却又迫切需要传承的男人们来说,女人和孩子都可以不是活人,而是一个应该物尽其用的工具,他们高兴了能将这器具捧上高位,不高兴了自然也能将它们沉入泥潭。
当初的白泽是这样,现在严青若肚子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也是这样。
“我与那个孩子终有一战,他刚新生,血脉纯粹,又寄托着严氏对他的厚望,力量自然是最原始又最强大的,而我已在这世间苟延残喘了多年,情感缺失,身躯腐朽,是绝赢不过他的。最后的结果,无非也就是被他吞噬,成为他身体里的一部分。”
死,白泽是不怕的,她甚至很是期待那种长久的平静。
但她不能容忍自己又成为瞳眼的一部分,融在那孽、种的骨肉里,成为肥沃的养分,继续守护那个让人作呕的樾国皇室。
她攥紧了拳,一字一顿地道:“这世上能赢过那个孽种的,只有你。”
“祈夔是上古恶神,它的力量强大无人可压制。但你却是这世间仅剩的罗刹杀神,只有你才能握着刀斩断它的生机。”
“只要你杀了我,吃掉我的心脏和骨肉,让我身体里流淌的祈夔之血和你融合在一起,你就能完全继承它的力量。。。。”
她越说越兴奋,完全没注意到林雪痕瞬间变得苍白的脸。
“杀人食肉吞噬心脏。”林雪痕呢喃着,脸上的表情碎裂而狰狞,打断她:“我是人,不是恶鬼!!也永远不会成为噬人的恶鬼!!!”
说着,手下用力。
一声脆响,她竟硬生生掰断了自己额前左边的一支尖角。
白泽眼睁睁看着她将那一截断角丢在地上,呆愣愣看着,连眼睛都不会眨动了。
她像是受到了极致的惊吓,充斥着震惊和慌乱的目光看向林雪痕,直到看到她头上被掰断的断口处露出一片森然的白色骨茬,有殷红的血从伤口里汩汩流出来,渐渐流得满脸...
白泽张了张嘴,喉咙里干得仿似有火在烧。
很痛吧?
一定很痛吧。
白泽看到林雪痕站直的身体在颤抖,殷红的血从额前的伤口流进眼睛里,她始终紧抿着唇,不发一语,只有惨白的脸色暴露出她此刻正在承受痛楚。
可即使都这么痛了,她还是偏着头,一眼都不去看地上丢弃的断角,仿佛那东西本来就该被扔掉一样。
固执。
固执到让人徒生几分欣慰。
白泽抑制不住地想:若这肮脏苟且的人世真的还需要一位神来统治来拯救,那就应该是这样的。
她的心可以不是纯粹的赤诚,但应始终保留底线,不因欲、望的膨胀而心甘情愿的将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脏给污染成黑色。
绷着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一个浅淡的笑。
笑意转眼即逝,白泽很快又恢复了木然的神色,状似随意地抬手一指。
安静的土地瞬时在她的指尖下龟裂成片,雨幕破开,数不清的人自皴开的裂缝里钻涌而出。
林雪痕闻声看去,发现那些钻出来的“人”都已经是死了很久的尸体,好些“人”的皮肉都已经烂完了,杵着半边骨架还在奋力往外爬,其中还混杂着不少穿着樾国宫装的婢女和黄门,
林雪痕忽然记起,这些宫人正是之前她帮严青舜处理过的那一批。
这是...控尸之术!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白泽操控尸体,但像这样大规模地操控尸体,却还是她头一次见到。
白泽:“我曾告诉过你吧,月簌镇是藏兵之地。”
林雪痕脑子里“嗡”的一下。
尸体一旦配备了刀剑上战场,凭着他们死后没有痛感,无惧砍杀的这一优点,只要操控者不停手,哪有血肉之躯能够阻挡他们的侵袭?
亡国城破,哀鸿遍野,不过在操纵者一念之间!
观察到了她脸上灰败的神情,白泽的眼眸动了一下,嘴角微微耷拉下来,继续说道:“我没有威胁你,这些是早就定好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