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他的惊愕太直观,即使满脸都是裹缠的布,也能从眼睛里投射出来。
空气中忽然飘出了一丝淡淡的腥臭味道。
林雪痕蹙眉,鼻尖微耸,轻嗅。
这味道虽然浅淡,但却是直冲脑海的,像是已经臭掉的肉正被放在太阳下暴晒,吸引来无数的苍蝇振翅围绕,都激动的搓搓手,迫不及待要趴伏上去大快朵颐。
林雪痕的耳边甚至听到了苍蝇振翅时发出的“嗡嗡”声。
她看向弥牟索檀的脸,思索一阵,笃定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受了很严重的伤?还伤到了脸?”
这个问题无疑是在弥牟索檀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上又扎了几刀。
男人连强装出来的气度都裂了,情绪几乎是瞬间就转到了气急败坏上。
怪只怪林雪痕精准地才中了他的痛脚。
--他的脸被高温炙烤坏了。
宫里走水,好几座殿阁都受到牵连,火势燃得太大。他当时又因为和龙灏的事情被随意丢在一处宫殿里等待女帝处置,
根本没有办法逃走。
等到再被人发现的时候,弥牟索檀已经被浓烟呛的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救出来后,奇迹般的,男人身上没有受什么伤,唯独这张脸变得稀烂。
只因事发时,他紧贴着殿门呼救,火势大起来后被浓烟呛晕了过去,没得及逃开,殿门下段包着的铁质部分传热,高温将他的脸烤掉了一层皮,损毁得非常厉害。
原本因着这伤,他也是不适合出来要卧床修养的,但是听说右相怕洛楚尧那边出变故,又专门派了人到城门口去堵林雪痕,势必要阻止她进城见女帝时,他硬是忍着痛从床上爬起来,哀求着来了。
不仅来了,他还私底下找龙灏借了人和武器,力求一击即中,在这里将林雪痕置于死地。
毕竟,他已经不受宫千落待见,脸又毁了,更不可能得到女帝的垂青,唯有弄死她心爱的人,才能勉强扳回一局。
就算他与宫千落注定不能在一起,他也要她的心中留下不可填补的缺憾!
额上浮出一颗颗的汗珠。
不知是因为脸上破开的伤口黏在纱布上引起的疼痛还是心内压不住的怒火在作怪,弥牟索檀扯着嘴角笑了笑,白布下露出的牙齿都带着恨意。
却终是承认了。“对啊,宫内走水,我的脸烧坏了。”
林雪痕一怔,无心再询问他的脸,只追问道:“哪个殿阁走水?语澈没事吧?”
男人的眼珠僵硬地转了一下,直勾勾盯着林雪痕,见她面上的急切掺不得半点假,心中更是燃起熊熊忮火。“想知道?求我啊...”他“嘿嘿”笑着,又补充道:“现在你进不去宫里,而我是刚从宫里出来的人,你想知道语澈有没有受伤。可以,跪下来,给我端端正正磕几个头,再从我胯、下钻过去,我就告诉你。”
林雪痕眯了眯眼,知晓这男人只是想羞辱她,自己即使做到这些他也不会告知实情的。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她自己去寻找答案。
懒得和他周旋,林雪痕足下一点提气纵深踏上墙壁,瞬时大半个身子已经跃了上去,即将翻过墙头。
墙外应是大道,瞳安城内通往皇宫的几条道路她还算熟,此刻赶去宫门处应还不算晚。
“咻”一声。
不知是谁扣动了手中的重弩,一只黧黑的箭矢疾驰而来,林雪痕跃动如鹞的身姿在空中硬生生转了个方向。
腰侧风声一紧,箭矢飞过墙头,掉到另一边去了。
随即她整个人失去重心,狠狠从空中跌落。
落地时,她翻滚一圈卸了力道,站直身子猛然奔起,大刀阔斧朝前几步,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以剑为斧,大开大
合,杀意沸腾!
迎面时剑刃已经连劈几下,转眼间杀掉了两个手持重弩的男人,血溅了她一脸都来不及擦,温热的液体粘在脸上,鼻尖嗅到并不好闻的血腥味。
她如杀戮机器一样不要命地舍身奔袭,速度快若闪电,如光的剑刃劈砍来时衬出她的脸,冷漠如提线木偶,仿佛只要操纵者轻轻挥动手里纤细透明的丝线,就能指使着她除掉面前所有的阻碍。
不需灌注任何情感,也不会生出些微怜悯,任凭杀戮的丝线生长牵扯,毫无保留地出手。
弩毕竟是中程攻击武器,若是目标处于行动不便的状态时还好,瞄准之后再偷袭,几乎是一击一个准。但是在面对飘忽难定,闪现难捉的目标时,弩机就只是一个沉重的拖累罢了。
“啊!!”
又有一个人被利剑削断了手腕,重弩和他瞬间失去血色的手一起掉了下来,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人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倒下去,林雪痕视如不见,径直从他身上踩过,将那男人的肋骨踩断好几根,痛得那人连哀嚎都
发不出了,只能瑟缩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哼唧。
弥牟索檀躲在人群后,看着林雪痕的剑势如破竹,将前面的人都劈翻砍倒,忍无可忍,终于从身旁人的腰间抽、出一把剑,嘶吼着迎了上去。
他也是正儿八经上过战场的人,也曾戴盔束甲面对过敌人的千军万马,流星飒沓,滚滚黄沙蒙住双眼也未退缩。他也是一身铮铮铁骨,是肯为烬国百姓洒热血、抛头颅的好男儿!
“铮-”
两剑相撞,火花迸射,光亮如镜的剑身映照出二人此刻的模样。
层层包裹的白布里藏着男人咬牙切齿的溃烂面容,而另一个,虽面如古井无波,手上却不失狠辣。
林雪痕的剑招快而稳,现在也不讲究什么路数,出手随心。往往在男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招式忽然就变了,前刺转为挑击,剑身锋而韧,灵活而准确,如一尾润滑的游鱼,在水中恣意的舒展自己的流线身躯,身虽小,却势无可阻。
剑剑剜肉,血溅飞蓬。
男人没多久就败下阵来,他捂住手臂上的伤口,任血液流到握持的剑上,无声滴落在地。
“呵。”弥牟索檀垂着眼,他的脸烂了,失去了宣泄情绪的窗口,喉咙里发出的笑声喑哑如恶鬼,他“呵呵呵,哈哈哈”地笑了一阵才抬起头,用一双怨忮无比的眼眸死死盯着林雪痕。
“就算你现在赶去,也救不了她。”
话音一落,冰凉的剑尖已经触上了他的咽喉。
弥牟索檀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着,感觉到了逼、人的压迫感。他强自保持着镇定,开口继续说:“就凭你一个人,是绝对抵抗不了樾国和帝国联手的军、队的!”
林雪痕的眸子一缩,再不给他机会,手腕翻转,极轻地挥了一下。
弥牟索檀的咽喉立刻破开一条口子,殷红的血争先恐后的往外涌。
冰凉的空气不断从伤口里钻进来,弥牟索檀死死捂住伤口,他看着林雪痕匆匆转身的慌乱背影,知道自己虽然在过去输了那么多,但在这一刻,他赢了。
技不如人被杀,他没有怨言。
可惜的是,他无法亲眼看到这对狗女女死在一起的场景了。
千军之中,被人用刀斧分、尸,血水蜿蜒的景象,一定很美吧?
“嗬...”他想笑,然而喉咙像个破烂的风箱,发出的声音很是渗人。
震动让咽喉的伤口破裂得更大,血疯了一样朝外喷,身体里的热量似乎正随着血液一起往外走,他只觉得浑身冰冷,脑子都快冻住了。
“驾!”
耳边传来一声带着怒意地嘶吼,一道枣红色的身影载着人飞驰出去,钉了铁掌的马蹄“哒哒哒哒”猛烈敲击地面,发出的声响震得人耳膜疼。
没有人敢再拦着她了,还活着的人纷纷丢掉手里的重弩,惜命地缩着身子往墙角躲。
身体的力量倾泻殆尽,弥牟索檀再也维持不了站立的姿势,轰然倒在地上。
他睁着眼睛,看着那匹越跑越远的马,绷紧的嘴角扯出了一个布满疼痛的笑容。
【快一点...】
【...再跑快一点啊!林雪痕。这样,你就还有机会,给她收尸。】
他整个人翻过来,呈大字型仰面躺着,喉咙还在往外冒血,已经丧失了痛感,他晕晕乎乎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我曾经是喜欢你的,语澈。
他已经无法说话,心里的那张嘴却一刻都没有停过。
可你不该背叛我。
在这世上,哪个男人能接受得了自己喜欢的女人背叛自己呢?
所以,你落得这个下场,一点都不冤枉。
他想着想着,嘴角的笑容又扩大了些。
下辈子吧。
下辈子,等我们再遇见时,我就不计前嫌..和你再续这段未尽的缘分。
似乎已经幻想到了下辈子两人相遇的场景,弥牟索檀深吸了自己此生最后的一口气,缓慢地吐出。
待我再遇见你时,我会多分给你一点爱,不会再让别人有机可趁。
笑容凝固在此刻,男人隐藏在棉布下的肌肉因为失去了大量的血液而显得有些灰白,但是那张僵硬的嘴角一直都保持着上翘的弧度,没有放下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