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句话廖望延没说出口。
那就是,他不认为于琰是铜墙铁壁的人形堡垒。
并不是王婆卖瓜觉得自己很有魅力,他是真真切切的在日常撩拨中感受到,于琰并非对他毫无感觉。
朋友的相处和暧昧的相处在很多程度上都有明显差距,这几个月下来,廖望延自认为做的并不隐秘,也并不小心。
作为另一位当事人,于琰是真的毫无察觉吗?并不。
他更多意义上偏向不敢信,不敢想。
廖母摇头后就不再盯着儿子了,她轻垂着头,手指交缠。待面前的男生一口气说出了自己所有的心理历程,她仍旧未动。
廖望延呼出一口气,现下有种甩开沉重包袱的轻松感。这些话他从未和别人说过,一个字都没有。
他没人可说,也没人能说。
久久无言,房间里只有时钟转动的哒哒声,固定又清脆,一下下打进两人耳朵里,像是意味不明的倒计时。
廖母看着自己左手中指上的倒刺,觉得此刻的场景和这根倒刺无二差别。
都是撕了要流血,不撕又膈应的存在。
轻咬下唇,将一小块死皮扯下,廖母又舔了舔唇,果不其然尝到了一丝锈味。
她将味道咽下,抬眼问:“我说我不同意,没说让你聊自己的暗恋经历。”
廖望延怎么也没想到,她第一句能蹦出来这种带着割裂感的话,腹稿完全派不上用场。
他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廖母又抬了几分音量:“别在门外偷听了,下楼去给我买包烟。”
见廖望延的眼神瞟向房门,她解释:“在你高谈阔论的时候就来了,他应该没听全你那可歌可颂的心酸暗恋史开头,一会再和他重复一次吧。”
廖望延被他妈这种破罐子破摔,虱子多了不怕痒的活人微死感逗笑,放在兜里的拳头也松了下来。
“我今天能说出这些,也得感谢我爸对我的支持,如果不是他,我应该没勇气和你坦白这么多。”
廖母:“……”
廖母:“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还是你说的不是普通话?你再说一遍?谁支持你?”
廖望延展颜一笑:“我爸,你老公,廖志勇先生。”
廖父压着火气买完烟直冲冲地闯进儿子卧室,还没开口,就被两句质问搞昏了头。
廖母:“你支持你儿子搞同性恋?你知道他要搞谁吗?”
廖望延:“你不是说让我不用担心,你会替我搞定我妈吗?”
廖父:“???”
卧室有点小,没法三方对峙,几人回到客厅的餐桌前坐下。
廖父先是把手里的烟递给老婆,随后开始刚才的话题:“我什么时候说替你搞定你妈了?你打游戏把脑子打坏了?”
廖望延莫名其妙道:“就今天早上啊。”
廖母:“廖律师真是见多识广啊,手里接过不少同性的案子吧,不然怎么思想这么开放,我还真得和你多学习学习。”
廖父:“廖望延你放屁!我根本没说过这话,你现在还学会倒打一耙了是吧。”
廖望延带他重回早上的剧情:“早上我说我妈心情不好,让你说话小心点,你说你知道原因,会出手解决,你忘了?”
廖父点头:“我没忘,这话是我说的,可我说的是会帮你妈解决更年期的问题。”
廖望延:“……什么更年期???”
廖母:“廖志勇你是不是疯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更年期了?”
廖父满肚子的火变成满肚子的疑问,他把儿子的问题先搁置,准备先从老婆这边入手。
廖父:“你突然火气很旺,不听别人讲话,看谁都不顺眼,这不就是更年期的症状吗?”
廖母:“十分感谢你多余的关心和片面的医疗知识,但我是被你儿子气的,和更年期一点关系都没有。”
廖父闹了个笑话,挠了挠眉毛,余光瞥见儿子捂着嘴笑,刚褪下去的愤怒又重新烧了上来。
廖父:“行,算我闹了个乌龙,但是廖望延,你是不是得跟我解释一下你的事?”
廖望延正经起来,将对廖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沉默的人变成了廖父。
半晌后,眼见着父母一前一后进了卧室关了门,廖望延身形不动,默默掏出手机发出一条消息。
【Y:你爹为了你差点死了。】
【没脑子:我爸在卧室看了一上午球赛,什么也没发生啊。】
【Y:我说的是我。】
【没脑子:我警告你,我已经和董姨告完你的黑状了,你就等死吧。】
【Y:你都告什么状了?】
【没脑子:就说你欺负我,打我,用语言攻击我,试图用无形尖刀击穿我的脆弱少男内心。】
【Y:举个例子。】
【没脑子:果然是董姨的儿子,说话都一个腔调。】
【没脑子:我和你妈说了放假之前你让我陪你睡觉,要给我传功法的那件事。】
【Y:……】
【Y:干得漂亮。】
【没脑子:谢谢夸奖。】
廖望延将手机息屏扔到桌上,总算知道了他妈怒不可遏的原因。或许在她眼里,自己就和不怀好意试图侵犯未成年的禽兽一样。
他眼神扫过紧闭的卧室房门,叹了今天的第N次气。
房门内的两人声量虽小但语速却快,针对儿子送他们的年前大礼展开了一轮交涉。
廖母:“你怎么看?”
廖父:“我没眼看。”
廖母:“反正我接受不了,圆月知道了能拿着她家那把剔骨刀杀了我。”
廖父:“你以为老于就能放过我?不过话说回来,你今天上午是去于家了吗?”
廖母:“不去怎么能知道你儿子的龌龊心理,我和于琰聊了聊,那孩子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廖父:“棍棒底下出孝子的理论现在还能进行实践验证吗?”
廖母:“……你前一秒打儿子,后一秒他就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于家卖惨,更给他制造机会了。”
廖父坐在床尾,一根烟五口就抽到了烟屁股,足以见得烦心程度。
廖母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因前天下雪融化后略显湿润的树叶,此刻内心也很两难。
廖母:“儿子大了,不是能用说教来管控他不走歪路的年纪了,况且刚才他在卧室里说的那些你应该也听得七七八八了。廖志勇,说实话,咱俩必须得承认,他前几年做的确实没问题,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松口,就算不为他考虑,也得为老于和圆月考虑。”
廖父:“我知道。”
廖母:“你知道那你倒是想个办法啊,一天天正事不干就知道看你的国际局势,现在好了,国际上没出什么乱子,咱家倒是乱成一锅粥了。”
廖父此刻略显颓唐,他搓了搓脸,沉重地叹了一声。
廖望延抬眼盯着客厅的时钟,此刻距离父母进屋已经过去半小时了,房门仍旧没有打开的迹象。
脚步挪移间,他站在房门外,用门内两人能听清的声调说:“年前让你们不痛快是我欠考虑,我也没奢望你们立刻就能接受我的性取向。”
房内没人回话。
他又道:“爸,妈,现在重点在于,如果我喜欢的人不是于琰,你们能接受我的取向吗?”
“如果能,那矛盾点就是和于家多年来的关系使你们无法同意,我们暂时按下不提。如果不能,那我们就完全不必在当下把于家牵扯进来,因为这件事跟他们毫无关系,只需要我们三个人沟通就足够了,不是吗?”
“我喜欢于琰,不代表于琰就一定要接受我,如果你们是因为无法和于家交代而烦恼,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房门被打开,廖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你说这是你的事,和人家于琰没关系,可你明明就在诱导他,故意和他制造肢体接触,故意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所以在你的认知里,非要等他真的被你带偏了才算是和他有关系吗?”
廖望延:“如果于琰没被我带偏,那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他把我当成兄弟去相处,一切都是我的自我感动,是我的独角戏。”
廖父:“你在偷换概念。”
廖望延摇头,不同意廖父的观点:“我没偷换概念,是你们钻了牛角尖。假设我喜欢的不是于琰,你们现在会考虑这么多吗?”
廖母:“假设没有意义,现在的情况就是你喜欢上了你发小,我们也只能从这个情况去考虑。”
廖望延:“那就是你们其实能接受我是同性恋,只是不能接受我同性恋的对象是于琰,是吗?”
廖父:“你和我们争论这个没有必要,就算我们能接受你是个同性恋,你就能换个人喜欢吗?”
廖望延:“不能,我就喜欢他,我也只会喜欢他。”
廖父:“所以这就是问题的根本。”
廖望延:“那为什么你们就默认了于琰一定不会喜欢上我呢?这种笃定的原因来自于哪?”
廖母:“因为于琰这孩子从来没有表现出这种倾向啊。”
廖望延:“以前没有表现出来就代表以后也不是吗?感情这种事永远不能用绝对来判定吧。”
廖父:“但从目前来看,人家就是不喜欢你,这就是结果。”
廖望延:“这不是结果,这是过程。”
廖母:“只要你不放弃,就永远是过程,就永远没有结果,那我和你爸就永远要因为你的坚持而做惊弓之鸟。”
廖望延:“那就只能委屈你们俩一阵子了,毕竟时间没法倒流,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我争取把于琰拐回来当媳妇,不让你俩白担心。”
廖父听见这话,冲上来就要给廖望延一耳光,被后者一个退步躲开。
“真是反了你了,你混账到你爸妈头上了!”
“爸,没办法,不混账我就追不到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