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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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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青苍第一次喝药,大抵是在自己四百一十七岁的时候。

那时尚未有后来无奈之下的孤注一掷,也没有数万年后回首这才得知其中隐藏真相的亲子弑父,兄弟阋墙。那时他还只是个勤奋提升修为,待身边人极为友善,时不时还会借闲暇时间做件木雕摆放出来的少年——就像没有战事纷扰时苍盐海无数寻常人家的少年一样,父母慈爱,兄弟齐心。

那夜他和巽风一起去猎妖兽。那只妖兽素来凶残,为人惧怕,可他们却无所畏惧,甚至跃跃欲试。他一袭黑衣,巽风身着蓝袍,二人琼林玉树,身影隐在如墨夜色之中。

整个暗松林都透着死气沉沉的气息,草丛中不时可见些微血迹,而不远处的茂密树林仍静谧如初。空气中还弥漫着尚未散去的血气与雾水,他与巽风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向前探查,长剑斜斜指向地面,未尽的血迹顺着剑尖滴落在地。

他们的计划一切顺利,配合得天衣无缝。一前一后,灵力飘洒,猎物已是笼中困兽。谁料大功告成之际,那妖兽却临死反扑,甚至都未对着修为更高一筹的他,而是直冲一旁的巽风。危急之下他扑了过去,灵力流转,甚至尚在半空中便挥出起手式,用了当时还并未悟透的黑杀斩,终于将那妖兽立斩于剑下,且还借此机会领悟了这一招式的最后一重,终于大成。

只是他虽说的确护住了巽风,可终究未能完全避开妖兽的那一击,未及躲闪,妖力便已入体。

他极少受伤,就算有,也不过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划伤擦伤,那夜却被那道妖力伤到了内里。虽说他出招时以剑挡去了大半,却依旧是相较于过去而言更重的伤势。巽风有些慌乱,一时间忘记了曾被教授过的急救之法,只知道徒劳地捂住他左臂上的伤口,想要帮他止血。其实那并不算很痛,不过皮肉伤而已,真正难受的是那搏命一击造成的内伤。

他闭了闭眼,伸手按住弟弟的肩,低声安慰他:“别怕,阿兄总会保护你的。”

那时母亲还在,得知他的境况,当夜便为他送来汤药。他与巽风回来时,面对外人的口径一直都是自己不小心着了妖兽的道,并无大碍,但她一下就看出不对。见他对着那碗汤药皱眉,也不继续劝他喝,反倒转了个话题问他:“苍儿,你是为了保护风儿对吧。”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便是再多的纠结,再多的掩饰,到了她这样柔和的口气之下却都无所遁形。东方青苍垂下眼帘,低声认错:“什么都瞒不过阿娘。”

他原以为母亲会训斥他,责怪他的百密一疏,可她闻言,只是低低叹了口气,抬手将药碗递到他眼前,语声一如既往的温和:“苍儿,你很勇敢,也是最好的兄长,没有任何人应该责难于你,也不会有任何人斥你责你——先喝药吧,我探过你的伤势,并不是太重的内伤,以汤药调理几日,便可完全好转。”

母亲的闺中女伴身怀高超医术,连带着母亲自己也会许多医治之法,她说的话上至父尊,下至寂月宫中的婢女侍从,无一不信,无一不从。东方青苍过去从未喝过药,甚至他少年意气,一直觉得这种事物于他而言应是绝不沾边的,可他却见巽风喝过,他那紧皱的眉头一直被他记到如今。

他不禁有些犹豫,先前在外人面前佯装的镇定到了母亲面前,却尽数变为了些许本该属于少年人对待父母的亲昵:“阿娘,听说药都很苦,能不能不喝?”

“我准备了蜜饯,这样就不会苦了。”月主说着,从食盒中拿过一颗蜜饯,在他眼前晃了晃,“苍儿快把药喝了,喝完药再吃了蜜饯,嘴里就只有甜味儿了。”

母亲袅袅娉娉的身形与温柔的话语就这样留存于东方青苍对于往昔为数不多的记忆之中。后来再提及汤药之时,他总会想起母亲,想到当夜在她微笑的注视之下将药液一饮而尽那刻喉间充斥的苦涩,和吃下那颗蜜饯后唇齿间漾着的甜。

再后来,母亲离世,他也在父尊与弟弟的注视之下举起了业火剑。巽风尚且不明所以,眼含惊叹连连拍掌,夸赞他修为之高。可父尊看他的眼神却极尽复杂。

他问他:“为什么是你?”

之后的日子就是无休无止的沉寂与寒凉。他变得愈发强大,却也更为冷情冷性。父尊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淡漠,无视他的求救与痛呼,徒留他一人在弗居洞的酷刑之中苦苦挣扎,他的情丝也在这样望不见天光的日子里逐渐消失殆尽。他待弟弟也不如往日亲厚,可他看着巽风那日趋失望的神情,起先还会满怀愧疚的心后来却逐渐变得古井无波。

他日日夜夜心中所想,都只是该如何提升修为,该如何更好地掌控业火剑,仅此而已,那段兄弟仁厚,父母关爱的往事被他永远封存,再不忆起,也再无半分波澜。

再后来,父尊死在他的业火剑下,苍盐海尽数归于他手。月族朝臣畏他,苍盐海百姓敬他,他终于以一把业火剑与掌心闪烁的碧蓝业火独当一面,无人能敌,自然也无人能再伤到他。

汤药这种东西在他的记忆之中已变成了弱者方有的表现,自此在寂月宫中绝迹,日后三万余年,他也再未想到过汤药自身的苦,与那夜母亲关爱带来的甜。

后来战火纷飞,赤地率仙族大军进犯,他毫无畏惧地迎战,自恃算无遗策,却终究未躲过她以身为饵,孤注一掷的自戕。十万大军被朔风剑封印至玄虚之境,他也被水云天秘密封印至昊天塔,三万年来神魂四散,浑浑噩噩,连意识亦是模糊。

他便是在那样兵荒马乱的境况之下遇到小兰花的。

说来也奇怪,时隔多年,他竟然还能记得当时她的模样,她身上衣裙的银白颜色,还有她魂魄在他身体里,与他对峙时的气急败坏。

起初决定去司命殿看守她不过是因为两人之间有同心咒,他必须要让她不离开他的视线才能完全放心,可小兰花似乎会错了意,他见她越想越偏,心底虽说平静,却也并不想做什么好人,再行出言向她解释一二。

后来他也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相处,习惯了与她一起坐在小摆台前共处的日子。他读些司命殿中的仙族史籍,在心底暗暗讥笑仙族人死要面子,似乎定要在史书上将月族与他歪曲至此才能算扬眉吐气,与此同时,也总能听到她在他身旁絮絮说着些什么。

她似乎极其需要谁人与她聊天,甚至都不需要“聊天”,只需有人耐心听她的纷乱言语便好。那段日子里她同他说了许多,说自己在司命殿中的孤寂,说之前水云天中人对她的轻慢与忽视,也说水云天中那些在他看来全然不值一提的风物人情。

他也曾听她说起过药液的苦涩,她因为仙根之故,也不时会喝药调理,提及那些苦药时,她连眉心都皱成了一团,额角抽搐,甚至言道若能不再喝那药,她便愿意一百年不吃甜食。

这对她来说已是相当重的惩罚,能以此立誓,可见她受服药折磨之深。

那时他暗暗心想,果然是个仙根破损的小花妖,还要靠喝药调理身体,属实不堪大用。后来每次她喝药时,他都在一旁好整以暇,看着她紧皱眉头,如同下一刻便要奔赴刑场一般,大义凛然地大口灌下那碗汤药。

后来她在云中水阁被冤枉刑讯,险些死在玄霜神鞭之下,他感应到了同心咒的警示,千钧一发之际赶到出手相救,以业火大破云中水阁禁制,击碎泗水宝珠,甚至险些毁了水云天。虽说较之苍盐海被欺压之仇与三万年封印之耻,这复仇委实太微不足道,可东方青苍后来每每想起,却也会心生快意。

他顺理成章将她带回了苍盐海。月族内乱数年,他回来后,正是百废待兴时。他事务繁忙,却依然记着那小花妖的情况,甚至在觞阙提及她许是会孤单时想了又想,最终按照水云天司命殿中的仪制,为她建了一座一模一样的司命殿,甚至连花房中的花都是按照那日清晨他被迫数来的数量,一朵不多,一朵不少,只为让她能开心起来。

觞阙试探着提及她的伤势,他本来便有此意,闻言凝神思索半刻,出言吩咐:“先让她喝几日汤药吧。”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一定要亲眼看着她喝下去。她若觉苦涩,可给她拿些蜜饯糖果,但必须她喝完药之后,方可给她吃。”

身为月尊,背负着整个月族的信仰与崇敬,再加上一把业火剑带来的责任,东方青苍其实已无半分心思分给自身。情根未复时他冷情冷性,对旁人无情,对自己亦是冷淡,就算待他人还有什么微弱的不同,那也不过是源自过去的本能罢了,自始至终,从不能在他心底泛起半分波澜。

后来他带着小兰花回了苍盐海,寂月宫中依旧静谧,他将她关在那座他花了大心思建造而成的司命殿中,与她阴差阳错换身三日,借她的眼看清了许多事,也听她说起过去自己从未注意过的细节,后来更亲眼见她在有机会重返水云天时,在雷声之中义无反顾地冲上来,重新换回魂身救他。

那时他望着愤而跑远的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有意想同她解释,却又不知自己该解释什么——毕竟在她昏迷着被他抱上前往苍盐海的小舟时,他就不可能轻易再放她回水云天,而方才那完全出自本能的霸道一吻,也绝不是什么会令他后悔的事。

他少见的怔了一瞬,这才发觉,原来在不经意间,他与她已然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也已有了如此多只他们二人可知的秘密。

但东方青苍虽说察觉到了这些,却也不过是觉得那同心咒委实太过凌厉,以至于让这个在仙界微不足道的兰花仙与他紧紧联系起来,逐渐在他的眼前心中越来越重要,越来越无可替代。

只是偶尔他望着右手食指上泛着暗暗流光的幽玉戒时,眼前总会忽然现出小兰花那甜甜的笑容,那夜她在花瓣雨下的欢声笑语,还有当初在忘川河畔她送他离开时,为他放在小舟上的那盒精致的鲜花饼。

东方青苍有些奇怪,他自少时起便养尊处优,又是个处处追求精致的人,虽说于食物从不苛求山珍海味般的珍奇,却也早就不知不觉间被养刁了胃,可为何却会对一盒相较之下极为普通的鲜花饼如此念念不忘?

他看了看手边堆积如山的折子和未读完的《六界全书》,有些自嘲地摇摇头,心想,大概是同心咒的原因吧。她自己就很爱吃鲜花饼,当时送他离开时也只给他留了这个,他对其印象深刻也是理所应当。

于是不再想那些纷乱的是非,伸手自案上拿了本折子,复又沉浸在繁杂的月族事务之中。

毕竟他总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至于小兰花,他愿意在力所能及的境况之下让她开心些,但也仅限于此了——至少在东方青苍自己口中,的确是这样的。

东方青苍从不承认自己对小兰花那异乎寻常的关心,也并不知那种纷乱的感情是什么,甚至不知那究竟是否出自本心,只是之后再见小兰花时,他时常于不经意间提及她做的鲜花饼,而后她总会灵动地笑起来,柔声应下他那如命令一般,却毫无平日号令他人的冷峻威严的要求。

小兰花还在水云天时同他说过,自己很想如水云天那些仙子一样,有位闺中女伴可以时时闲聊,他便在明知结黎心眼太多,心思太深的情况之下为她留下了她,至少有她陪伴,小兰花总不会太过孤单;过去在水云天时她向来衣着素净,可她实际是极喜欢漂亮衣裙的,如今他便择寂月宫中最好的织婢为她制衣,从此她便可随意按月族贵女的衣裙首饰打扮,再无人敢说半句闲话;甚至知道她喜欢热闹,他便撤了寂月宫中的禁制,允她自由出入,苍盐海中万千景致,自此之后任她遨游。

“大木头,”他记得将此事告知于她那日小兰花明显更为开心,甚至连眼底似乎都亮起了光。他站在一旁看着她,左手却又不知不觉摩挲起右手戴着的幽玉戒。视线所及之处,小兰花扑闪着眨了眨眼,对他冁然而笑,“——谢谢你。”

她的笑容如春风无意间吹开的繁花似锦,东方青苍一时间竟有些目眩神迷。

他与她对视良久,而后忽然发觉自己的不对劲,猛地移开目光,不去看她。

东方青苍就这样把这于他而言已称得上极为特别的悸动深藏于心底最不起眼的角落,任由其生根发芽,又或是自生自灭。

后来他与小兰花之间的联系更为紧密,他孤身一人独闯千重幻境从海市主手中救下她,他发觉自己情根恢复刻意冷情漠然意欲诛杀结黎,却在面对她的阻拦时根本下不去手,她胆大妄为独闯归墟之境,在他的厉声喝问之下却并无半分怯意,他就这样半主动半被动,在她的牵引之下面对自己的父亲,得知当初那些绝境之中无奈,却又无可挽回的真相。

他就这样一次次见证她的坚定,她的善良,她的勇敢无畏,也逐渐意识到她之于他,是无可替代的独一无二。可就算如此,深藏心底的那抹复杂心绪,他却也不知为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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