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你……”
哀求的目光如同滚烫的岩浆，楚清妍倏地收回手，像是被那目光烫着了一般，不敢再看她一眼，慌张后退。
“你，你别使用灵力了。”说完这句后便关上门，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处伤心之地。
落叶潇潇，青禾宗的叶子落了一层又一层，像是要把身上所有的关于夏天的印记全部脱去，悲壮又决绝，一层又一层，把大地铺上厚厚的毛毯，便是空空的石碑前也没逃过，枯败的落叶像是折翼的蝶掉落在墓前，直到一只苍白的手将它拂开。
“我来吧。”
楚清妍握住魏茹兰拾取落叶的手，将她扶到一边，魏茹兰现在的身体最好还是少动为妙，扫墓这种事自己代劳就好。
魏茹兰没有拒绝她的好意，顺着她的力道坐到一旁，目光平静温和。
看了她一眼，楚清妍默默拿起一旁的扫帚，心下黯淡。
这场事故后，魏茹兰的天真热烈便像是这些落叶在一晚上全部褪去，变成如今麻木温和的模样，她看着总是难以压抑心底的担忧。
那天从木屋离去后，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温和又平静的相处着。
只是这样的平静更像是暴风雨来之前的大海，表明看似波澜不惊，内里早已暗潮汹涌。
她不由自主的感到担心，却又别无他法。
落叶全部被挥至一边后，楚清妍看了看墓碑，上面端正地写着‘魏氏夫妇之墓’几个大字，这是魏茹兰父母的墓碑，两人恩爱一生，死后也葬在一处。
把墓碑前的落叶打扫干净后，再把魏茹兰扶至墓前。
她的身体虽说可以行走站立，但到底还是有许多不便，不能站立行走太久，所以每次都是自己搀扶着魏茹兰过来。
魏茹兰站到石碑前，慢慢地坐下，楚清妍识趣离开，站到远处的梧桐树下静静的看着她。
魏茹兰安静地坐在墓前，只是轻轻地抚摸着墓碑上的字，目光平静。
她不说话也没其他动作，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看了她一会，将视线收回，轻踱着步，枯叶在脚下发出碎裂的沙沙声。
魏茹兰身体能自主站立行走后，便时不时来墓前看一下，到现在每天都要来一次。
一开始还担心她先想不开，但每次扶她过来，只是静静地望着墓碑，偶尔清理清理落叶，其他的什么也不见做，提着的心便放下不少，也就随她去了。
今天也跟往常一样，只是看着墓碑什么也没做。
等了一会，原本清脆的沙沙声在她几次踩过下，只有很细碎的声响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楚清妍抬头，魏茹兰正搀着石碑站起。
连忙近前去，扶住她的手询问道。
“走吗？”
魏茹兰点点头，雪白的雪狐毛领衬得她本就苍白的脸更没什么血色了，看得楚清妍直皱眉。
“送你的那条火狐氅怎么不穿？”
前些天天气转凉，便把义父给自己的火狐大氅翻出来，送给了魏茹兰，即是怕她冻着，也是那皮毛衬得人好看些，至少看起来不会那般苍白。
魏茹兰如今太瘦了，瘦得原来婴儿肥的脸现在下巴尖得像是要戳死什么人，两颊的肉凹陷下去。
虽然现在看着比原来清秀些，脸部的轮廓因为消瘦凸显出来，显得更为精致，但楚清妍觉得还是不好，她更希望魏茹兰还是原先的那般乐观模样，笑起来婴儿肥的脸颊挤在一处盛起两个洋溢的酒窝。
望了眼石碑，她想，不仅是自己希望看到魏茹兰原先模样，便是魏父母也是如此期许的吧。
“忘了，下次穿便是。”魏茹兰笑笑，不以为意。
两人相携转身离去，梧桐树下渐渐不见二人身影。
十月步入尾声，天气越发寒冷，而魏茹兰的伤势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行动如常人无异，楚清妍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到了，我在树下等你。”
如往常一般陪她到魏父魏母墓前，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要和平常一样到树下等候，可这次魏茹兰抓住了她的手，不让离开。
以眼神询问这是何意，魏茹兰只是轻笑着拉着她的手不放。
“等一下。”
楚清妍目光轻动，闪了闪，没说什么，顺着她的力道在魏父母墓前站定。
魏茹兰见她留下，这才放开她的手，静静地站在墓前。
梧桐树已经掉的差不多了，只有依稀几片树叶在枝头上零散地挂着。
过了一会，一片黄黑不均的叶片从树上飘落。
“爹，娘，”魏茹兰开口，楚清妍惊异地望了一眼她没说话，不知道魏茹兰这是要做什么。
魏茹兰没有停下，也没有看她一眼，而是对着写着‘魏氏夫妇之墓’的石碑继续道。
“原谅女儿不孝，只有忌日时才来探望你们。”她顿了一下，似乎有伤感之意，不过很快又隐了下去。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我已经记不得你们的样貌了。”
“我不记得你们，也不了解你们是什么样的人，只有在师父和长老的口中才能大致得出你们的行事作风。”
“他们都说你们是好人，是最最正义的人，可是你知道吗，我其实……恨过你们。”
她低下了头，声音也小了起来。
“我恨你们为什么为了别人放弃我，别的孩子都有父母陪伴的时候，而我却只能孤零零地看着墓碑，待在练功台。”
“师父总是说我有你们的风范，我知道这是夸我，可因为这夸赞，我从来不敢在练功上懈怠一点，生怕丢了你们的脸。”
“可是，”她话语里带了点点委屈，“可是别的孩子只需要好好完成功课，他们不需要多努力，甚至不需要努力他们的父母就会夸他。”
“我也想要那样的夸奖。”
其实不是夸奖，是宠溺。
楚清妍眼里闪过心疼，也跟着低下头去。
这样的话其实不应该她听，但魏茹兰不让她走，也只好继续听下去。
她总以为魏茹兰被方瑜教养着长大，有方瑜护着和父母的功绩，在宗里应当毫无顾忌才对，却忘记了一个失去双亲的小女孩，在本该承欢膝下的年纪看到旁人其乐融融会怎样的难受。
她以为她总是快乐的，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
心绪百转千回，魏茹兰却没有停下，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我恨你们。”
“师父总说你们生前最放不下的就是我，既然放不下为什么又要抛下我，就不能，就不能让别人去吗？”
“不理解，真的不理解……”
话语里有怀念也有委屈，楚清妍刚想安慰几句，魏茹兰抬起头忽然道。
“直到现在，我终于理解了。”魏茹兰抬起头，看了一眼楚清妍。
“原来不是我不重要，而是其他人也很重要，不是选择放弃我，而是在那种情况下根本无心多想。”
“就像那时的我一样。”
楚清妍不知所措，那晚的事在夜里无数次回想，但她从来不敢在魏茹兰面前提起过，即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也是怕她难受。
此刻突然提起，就像一直横在两人之间的隔膜捅了开，瞬间慌乱。
直到魏茹兰握住了她的手。
魏茹兰握住她的手，眸色温柔，像是在安抚，她深吸了一口气，眼泪也跟着回到眼底，转过头继续对着墓碑道。
“我想那时如果是我在场你们也会冲出去，而师父……和其他长老对你们也是一样重要，只是那时在那个地方是他们不是我。”
“我和师父对你们都是很重要的人，我们一旦出事，根本来不及有其他想法，本能便会使你们冲出去，就像……我一样。”
“说起来有些惭愧，茹兰也是最近才想明白这事，因为……”
她转过头看着楚清妍轻笑，手上加重了力道，“因为，我也有了很重要的人。”
“而且，保护了她。”
楚清妍慌乱，随着手上的力量加重，惶恐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她伸开手指，以同样的力量回握魏茹兰。
魏茹兰终于笑了，笑容像是没受伤之前，笑得灿烂热烈，同时比之之前的懵懂多了几分知晓世事后的坚定，她回过头对着石碑继续道。
“爹，娘，我和你们一样，保护了自己的同门。”
“并且，我比你们幸运多了，还能看着师父同门们修炼，将来没准还能看着他们之中某一人成仙，你们说，我是不是很幸运？”
楚清妍心头不是滋味，“茹兰……”
刚开口两个字，魏茹兰便紧了紧她的手，笑容满面，手指忽然放在唇中间，神秘兮兮。
“嘘，别说话，你听。”
两人屏息，耳边是呼啸而来的风声，风吹起整片森林，树叶哗哗作响，像是某人的喝彩。
魏茹兰眼里蓄了泪，转头依旧笑得灿烂，“你看，我爹娘都在夸我呢，我厉害吧，救了你一条小命。”
“厉害，”楚清妍也想笑，可眼里的泪水却怎么也憋不住，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厉害’。
风终于停了。
化解心结的两人慢慢向下方的小道走去，二人看着对方又是哭又是笑，竟好像两个疯子般，直到远处一声钟声响起，二人面上浮现迷茫。
钟声响了三下，两人面色突变，不约而同带了凝重。
这是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