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大将军怎么了?”
她还是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似是无论什么都在她掌控之中,运筹帷幄。她俯身靠过来,微凉的手掌落在他眉眼,慢慢下滑落在他唇上。
莫名的,他觉得渴。
初见时她还是少年模样,那时候,她眉眼柔和,英气五官多少还有圆润些的弧度。如今五年过去,她的眉眼变得锋利许多。
常年在外的人,总养不成深闺小姐那样。她说她自小养得粗糙,从无惧军营诸多不便,好像四处都可以成她枕被。
昏黄灯影中,他开口。
“小曲,你是为何选了我?”
他看到她眼中怜惜,刺得他心口发痛。
许小曲俯身抱住他,带着他熟悉的沉香味儿。是了,她最爱燃沉香,在沉香里多加一味药材,就成了药香,清苦又柔和,让人安心。
“岳大将军为何有此一问啊?”她在他耳畔笑,声音沉稳,“终于想起来,你我本就不是同路人?”
“不是!”他打断她的话,安慰自己也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于她,“我要回去夺下大齐兵权,保大齐不乱,百姓安居!”
许小曲垂下眼睫,目光落在他不染纤尘的银白衣上,神色不明:“这样啊……”
银白衣下灼热起来的皮肉染得她手心微烫,她将他压在榻上,居高临下看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嗅到血腥味儿。
青白衣衫揉皱,他的铜铃跌落地上发出一阵清脆铃响,连带着那玉雕猫儿,也滚落地上。本是寂静无声的夜,夹杂着他沙哑的低吟。
同样温热的躯体纠纠缠缠,胜负难分,她挑眉按住他后颈,听着他声音闷闷地叫她名姓。
灯火早已熄灭,只余下月光铺洒。两人墨发缠在一处,在榻上相拥。
“你该早些让人备热水。”她疲倦地趴在他胸口,眼中带着浓浓倦怠。
岳成秋身子一僵,面上浮起红云,耳根红欲滴血,他小心翼翼问道:“那……我现在让他们备水?”
“岳大将军,你怎么总这样傻?”黑夜里她瞧不清他的模样,摸索着抚上他的脸轻轻摩挲,“接凉水吧,这个时节,不怕的。”
虽是这样说,但岳成秋还是倔,随手扯了衣服套上亲自去伙房烧出一桶热水供她沐浴。
许小曲趴在桶沿,张口调笑道:“岳大将军,都到如今的地步了,你怎的还摆个屏风?莫不是觉着不好意思,不敢看我?”
屏风外发出一声闷响,许小曲勾起唇角接着道:“劳烦岳大将军给我递递衣服。”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岳成秋翻了好一阵才绕过屏风递来两件,他抿唇,轻咳一声扭过头去不敢再看她:“夜里凉,多穿一件。”
“可是……这是初夏时节。”许小曲接过衣衫不由无奈,“岳大将军,少了一件。”
“我……”岳成秋深吸一口气,拼命压下燥热,转身落荒而逃,撞到屏风又是一声响动,他忙道,“我再去给你找找。”
许小曲哑然失笑,都二十出头的人,还是这般不经逗。
她起身带起些微水声,将衣服随意系了,取巾子擦发,他才匆匆回来,手里果然多出一件衣衫。他带着通身水汽,顺手接过巾子替她擦头。
折腾完,外面已泛起鱼肚白,他拥着她躺回榻上,许小曲笑说今日能起得迟些,让他好生睡一觉,莫要再想别的。
昏昏沉沉的,他只觉热血往一处涌,又见她睡熟,便小心爬起去了外间。
岳成秋动静不大,但她向来浅眠,听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心下明了。这事,于她也是头一遭,初时他更是不得要领,好在本能驱使着他,让他慢慢熟悉。
极轻的脚步声响起,她又装作熟睡。
他回榻上抱着她,身上泛起微微凉意,在这初夏时节,分外舒适。他就这样默不作声地抱紧她,温热呼吸落在她脸侧,很轻很轻的吻落在她唇畔,停留许久。
岳成秋胆子太小,她怕惊了他。
可又听到他说:“我知道你醒着,不必再骗我。”
“你总仗着你千杯不醉,就把许多人都灌醉了,独自一人走上那条最凶险的路。你口口声声说你我同谋,可我从不如他们任何人。”
她心跳漏了一拍。
这是他第一次言语这般犀利,像一柄利剑,让她避无可避。心中那些心思被他戳中了挑出来,毫无遮掩地摆在他面前。
他一直都没说错,她没有把所有底牌都摊开。她并非不信他,而是许多事,她需要去遮掩。如边月手中三万兵马,她绝不能让他人知晓。
“可就是这样,我也不想放弃。”他忽然苦笑出声,“只在当下,也好。”
他的手臂收紧,感受这片刻温存。
天光早已大亮,地上狼藉被他清理干净,打来一盆水在外间清洗衣衫。
许小曲梳洗好,随手挑个果子啃,懒懒地倚在墙壁看他挽袖洗衣,直看得他再忍不住抬起头来。他愣了愣,旋即埋头苦洗,耳根又泛红。
他刚清洗完衣衫,猝不及防被她一拉,结结实实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我去晒衣服!”
他移开目光,手里提着刚拧干的衣物有些不知所措。
“岳大将军,有没有人说过……”许小曲勾住他脖颈,迫得他低头,正好跟她额头相抵,她揶揄笑道,“我有没有同你说过,你面上泛红的时候比平日里更合我意。”
两人呼吸相融,她松松垮垮的衣衫遮不住肩上红痕,那是他昨夜留下的痕迹。
“今日不必出去的,他们只会说是我太累,想多休息一日。”她的指尖挑起他腰间丝绦,专门勾过铜铃晃出声响,也抹过那只玉雕猫儿,最后……让他身躯一震。
他又想跑,她却道:“岳大将军,不如先痛快些活在当下。再往后,你我若为敌,那就是刀剑相向。”
她的话砸在他心头,太痛。
系好没多久的腰带又缠绕在一处,他熟练许多,却还是步步试探。
棋盘上的黑白棋争锋,未至最后一刻,谁也不知胜负。日夜杀至疲惫,又不肯放过对方,他也怕棋盘倾覆再难相拥。那就顺她意,也放纵自己。
她想要什么,他知晓。
她想做什么,他知晓。
岳家世代尽忠,他不能放弃大齐。除非大齐也如大凛一般分崩离析,如梦里那般昏君当道。
他沙哑的声音淹没进细密低吟中,他抛去脑中最后一丝清明,甘愿与她共沉沦。她说得对,不如先痛快些活在当下。
他们三日未出门,许小曲打了个哈欠,绑好束袖系带活动了下筋骨。
几日松懈,练枪都懈怠了。
岳成秋下意识抓住她手腕,哑声道:“做什么去?”
“练枪,许久不练,怕手生。”许小曲腾出一只手摸上他发顶,“岳大将军要不要一起?”
“等我。”他翻身而起,取了床头叠好的银白衣套上,就一盆冷水梳洗,冷水洗面,神清气爽。他放纵自己三日,今日终是收了心。
这三日,他们二人都未出现,苏星落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按住苏星忱。
今日清早,就有人说看着他们二人在寨中空地练枪。
不多时,空地就围了一圈人。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携银枪破空,急掠点星。
许小曲枪尖点地,带起一路尘土,迫得岳成秋后翻退出数步,他枪杆弯出圆弧,借力再上,直直打上她枪吞。
二人你来我往,走了几十招,许小曲挑眉,错开他银枪尖刃,三尺雪回寰绕在他腰间,抽他后腰,将他打退。复又旋身而上,稳稳当当落在他枪尖,三尺雪前探挑起他下颌。
“岳大将军啊,你这功夫可没见涨啊。”
岳成秋星目带笑,任她挑起自己下颌,压低声音道:“这一幕,好生眼熟啊。”
她一愣,旋即想到许久前也是他们二人练枪,那时候岳成秋还是少年郎。
同那时候比起来,他没变多少。
银枪再起,引得围观之人一片叫好,她收了枪,便听熟悉的声音传来。
“哟,我来得不巧,这是刚打完?”
薛煜提溜一串油纸包,到得她跟前挑了一包递给她:“我算着你也该回来了。过来时正巧碰上,新出炉的栗子糕,排一溜人呢。”
栗子糕摸着温热,她笑道:“正好饿了,大家伙儿也都吃些吧。”
薛煜自是知晓她这性子,让后面跟着的山匪把吃食都挨着分发下去。
众人得了吃,连连道谢。
如今寨子里谁都知晓,许姑娘是个不缺钱的主,还有个大财神给她坐镇商铺,一年进项数百两银子呢。再说她们也都大方得很,自家大当家也跟着盘铺子做买卖。算上大凛、大齐来的商贾分成,寨子里吃食不缺,一年下来还有余粮。
临落日时,有山匪来报说外面有几人来了,说是要见大当家的。
苏星落跟她对视一眼,她点点头,苏星落才道:“捆了再带他们进来。”
不多时,几个山匪就押着被捆住手的几人来了。
许小曲隐于布帘后,眼眸微眯,听外间交谈。
其中一人像是上了年纪,声音苍老,他说话极缓,道:“老朽柳云鹤,听闻小子与黑云寨有过交集,特来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