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雪峰上,慕云踪沉着脸,盯住坐在悬崖边上的修缘尘。
“说清楚。”他语气不怎么好,“你不是本王的儿子,那谁才是?”
修缘尘并没有回答。
他已经知道了全部真相,看着眼前这些人,每一个都是他认识的人,每一个都是伤害过他的人。
但是,他并不想伤害他们。
过了一会儿,修缘尘转头,看向方流峰,举起手中龙剑。
“师父,”他跟方流峰说,“多谢师父对我十五年养育之恩,今日,我将一切都还给您。”
他右手举起龙剑,一剑刺入左手手背,旋转一周,挑断自己左手手筋。
周围一片惊呼声。
未明霞喉头一哽,半步上前质问:“修缘尘,你在发什么疯?!”
旁边不远处,叫几个人押着的慕童飞艰难抬头,紧抿着嘴唇,死死地盯着崖边那人。
修缘尘却露出一丝笑:“我只是想到,今后恐怕再无缘与诸位相见,所以今日要在这里,一一偿报。”
他看着方流峰,轻声说:“师父,您的养育之恩,我已经没有机会再回报,所以今日才这里偿还,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您无关,所以,不必多想。”
慕灵均挤出人群,大怒道:“什么无缘相见,你还欠我父皇一条命,别想就这么轻易死了……”
修缘尘点头:“我知道。”
他起剑,两剑刺入自己身前,然后抽出刀,对整个人都被震撼了的慕灵均说:“师弟,你说我欠你父皇一条命,你们三兄弟,每人都要刺我一剑,你那一剑我已经受了,剩下的两剑,我已经替你们完成。”
慕灵均突然有些心慌。
他语无伦次,磕磕巴巴的:“不,不是,谁让你自己,我不是要你……修缘尘,你先过来,等回风华剑宗,回去我再……”
修缘尘却已经将目光从他身上转开。
他看着心剑楼众人,跟未明霞说:“你师弟林寻之死,我问心无愧,你的师兄明泊休已经向我的师弟曼青知寻仇。至于你说我引魔教少主进入中原,那并非我意,我也只是叫人蒙骗。”
“还有,我为何能够修习并用出红颜主、众鬼主二人的独门武学——”他语气一顿,“那是因为,我自小所学内力心法,就是‘龙邪录’,所以我能用出他们二人的招式。”
“龙邪录!”
“龙邪录不是……”
人群又是一片嘈杂与议论。
慕云踪却盯着修缘尘的脸,神色变幻。
修缘尘却不在意众人有什么样的反应,他这一次看向的人是慕云踪,跟他说:“溪北王,我不是您的儿子,您的儿子也还活着,活得很好,也很优秀,但这些与您都没有什么关系。”
慕云踪冷声问:“你到底是谁?”
他不问自己儿子是谁,却要问修缘尘是谁。
修缘尘静静地与他对视。
“我是谁……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他说,“但是,您对我的指控,没有说错。”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我确实用这双手,用这把龙剑,杀害了惜涧越……与宫雪蝉。”
当说到那两个名字时,他的声音已经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
是我杀了惜涧越与宫雪蝉……
我的,父母。
所以我现在,最后要做的,是为自己当年的行为,赎罪。
他举起龙剑,横在颈侧,最后只看向慕童飞。
“慕童飞,”修缘尘说,“我欠你的太多,这辈子还不清,下辈子再还给你。”
慕童飞剧烈地挣扎了一下,那些人没再压着他,可他身上药力未消,依然只有单手勉强能活动。
他抬起头,盯着修缘尘,说:“我不要你下辈子还,你这辈子就还我,我要你……活着。”
修缘尘微微睁大了眼。
但他说:“对不住。”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阿尘与小缘。
阿尘说:“从那天以后,这些事情都是我替你记着,你说你,为什么一定要自己想起来呢?”
小缘没有说话,只是流着眼泪,看着他。
修缘尘想了想:“大抵是因为,我即是你,你即是我。”
你我终究是同一人,我所遗忘的记忆,暂存在你那里,但是终究有一天,它会回来。
令我想起那段痛苦的回忆,知晓自己手染双亲鲜血,为人子却不尽孝,只能以父母给予的这条命,来偿还曾经犯下的罪孽。
他只是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龙剑在手,紧贴颈侧,只要他的手一动,就能划破血管。
他又一次看了看峰下深谷,想到这里将会是他的安眠之地,心里忽然变得安宁。
手中的剑,忽然动了。
一条血痕缓缓浮现,就在这时,慕童飞忽然猛地挣起,将尘缘剑远远地抛了过来。
那雪白的剑“叮”的一声,打在龙剑剑身,两柄剑同时擦过修缘尘脸侧,坠入他身后的悬崖。
而修缘尘受了这么一下推力,他原本悬悬地立在崖边,此时也不由得朝后方倒去——
他却没有半分慌张,反而露出一丝解脱的笑意,就这么坠了下去。
只是想起,还有很多人,没有与他们道别。
奉雪须弥、朱离恨、亡人风……
也不重要了,他们当中有的人,可能再也不会知道他身份了。
不需要告别,正是最好的告别。
他听见好多人在叫“修缘尘”……可修缘尘也不是他,他的名字,本来应该叫做“惜缘尘”。
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人知晓了。
一片洁白的雪,忽地落入大地。
叙朵天匆匆赶到峰下时,他抬头,只看见一道轻飘飘的白影,坠落尘世。
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