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是头白眼狼,离家嘎久,过年也不回来看看娘。”
行从竹家旁边的巷子,雨棚歪歪斜斜地搭在建筑物的各个拐角,抓紧一切空间。社区里的老人多少沾亲带故,就算不是,打过一下午麻将就是好亲戚,能够聚起来热烈地讨论八卦。
“她上学的时候就有假清高,我女儿放学都和别人一起回家,就她只一个人走,毕业后也不跟班里同学联系。”
“这种人是混不好的,别管她了,到现在也没个正经工作。”
“阿竹人很好,就是运气太差。”
“侬哪里晓得,阿竹打她可狠了,专挑看不见的地方,要不是有次亲眼看到在公园里又拧又掐,我都不敢信。”
“都是报应咯,没爸的孩子,男人死了又不是全家死了,阿竹本来就不该管她的,要不然早第二春了。这孩子脾气又怪,犟得像头牛,是我我也气。”
“听说那个小的倒挺好。”
“是咯,蛮乖的囡囡,丈夫又体贴,阿竹这下心事了了。”
“啧啧,别嫌我多嘴,月长家里那个也不省心……我上次给她介绍了好几个老清秀的男的,她聊都不跟人家聊,压根看不上。这不,前几年跑到国外,招呼都不打一个,嗐,搞得都以为是我给气走的。”
“月长倒也不急,虽说掺和人家家事倒也不好,她那个可是三十多了,也该定下来了,再过几年还能找到什么好的?”
“竹姨不就……”趴在旁边听八卦的小女孩刚出声,就被自家奶奶一眼瞪回去。
“可别学你竹姨,找了个短命鬼,冤的哟。要不是她爹造孽——算了,不说了。”
“她俩同学那久,小初高都黏一起,要是谈恋爱结婚时互相掌掌眼,总不至于落到今天下场。”
“你说的是小的还是大的那俩个?”有好事者挑明。
白发阿婆愣了,一拍大腿,“嗐,差点给我弄昏,你说这母女几个咋楞个像?”
“当然大的那两个!一个离婚一个丧偶咯。”童言无忌,小孩直白得狠。
她奶奶抄起巴掌,朝她屁股打去。八卦声瞬间被嘹亮的哭声压住。
“你这小瘪三——”
“哎呦别打了别打了”“也不能怪她,孩子还小嘛……”
稚言稚语点出丑事,给本就越烧越烈的火添了把柴,围观众人乐得见她被打,正好拿她来掩饰各人的无聊的心思,比幕布遮掩的后台的窸窸窣窣更像一场表演。
这女的怎么倒霉。该回家把放了两天的豆角烧成晚饭。亏她特能装,背地里牙都快咬碎了吧。门口摇羊毛的好像缺斤少两。她读那么多书又有啥用呢。儿媳真矫情,幸好我儿子带把还生了个大胖小子。老刘家几号办酒席来着,他儿媳知道他诈骗蹲过牢子不?明天讲点啥好呢?
夕阳下,众人心中所想汇聚成轻飘飘、黑压压的暮色。
“不要——再跑了——跑啊——跑不了——”三岁孩子牵着妈妈的手,尖声叫着。
楼上,行从竹嫌沿街商贩叫卖声太吵,关了窗户。
明明这是宋月长的家,她确像主人一样自顾自进来,从鞋柜取了属于自己的棉拖鞋,哒哒哒走到里面拉窗帘。
倒是宋月长客人般立足于门口,显得陌生。
“阿月,你知道的,我没有能依靠的人了,你是我最信赖的……”行从竹咬指甲,“他才三十,肯定比我晚死,万一再婚了,怎么好好养孩子。”
“那当初就不要生。”
“我一个孤苦的女人,丧父丧夫无子,你让别人怎么看我?”行从竹语气激动,“每个邻居见面都打量我,觉得我可怜呐!”
“他们能对你做什么,嚼嚼舌根而已。”
“我受不了,我受不了,我受不了,我怎么能——凭什么没有正常的家庭!爸逼我和没出息的结婚就算了,还是个早死的,他怎么能选这人给我,怎么能逼我留下那个低智小孩?明明打掉就好了!”
宋月长说,“当初我劝你打掉,你说,月份太大了伤身体,你也亲口讲过期待那个孩子,要做好母亲的。”
“我当时是没听,但你要和我讲道理,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三遍。你不是最盼着我好吗?!”
宋月长钳住她的手腕,“从竹,那已经是很久很久前的事了,况且……你从来不听我的。”
她克制着不耐烦,面前这个激动的女人已经离她记忆中的模糊形象相去甚远,判若两人。
“姓宋的,你得帮我!”女人张牙舞爪,挣脱桎梏,举起花瓶重重摔下,“不然我们同归于尽!”
“别操心那么多。”宋月长皱眉。
行从竹控制不住又砸了两个水杯,冲去踢电视机的路上被宋月长扇了一巴掌,披头散发,眼睛充血,狠狠地骂她,攥着玻璃碎片试图反击。
电光火石间,宋月长反掰她的手掌,关节剧痛终于阻止了暴行。
“窝里横,是吧?”宋月长咬牙冷哼,“除了我和你女儿,你敢出去对其他人使用暴力吗,大名鼎鼎的行教授?”
“你病的不轻!”
她的状态近乎人形怪物,剧烈地深呼吸,胸脯起伏。
“……我不会惯着你了,”宋月长捡起被扫在地上的手机,拨出电话,“喂——”
*
行白在宋远柠怀里醒来,翻了个身,温热的肌肤和阳光,让她想继续回笼觉。
数睫毛是每对情侣热衷于做的。
宋远柠感受着指尖轻轻滑过她的眼睑,带来一阵酥麻的感觉。
宋远柠享受着这种亲密的时刻,她轻轻地摁住行白的手,示意再休息一会儿
行白注视着她安静地睡去。有种奇妙的冲动。
知道那些家暴的人在想什么吗?他们揍婴孩发泄愤怒,摔打猫狗,拳头和咒骂对准弱者。
爱与毁损只有一线之隔,她太明白了,就像站在高处想要跳下,行驶高速突然松手。
剧本说剧烈冲突处,主角必须砸碎什么,花瓶碗碟,真挚的感情,努力缝补的人格。
她看到阳光如海啸。
瞬间脑内剧本写好了落水戏,救生圈扔向她,长钩子伸向她,分不清的情绪涌向她……
“前面的快让开!救护车来了!”
有人探了探她的鼻息,升起喜色。
头顶LED显示屏滚动宣传语,里面的工作人员指引道:
“最近正在推行节地生态葬,您想了解一下吗?海葬、树葬、花坛葬,都有一定补贴,减免费用,还可以开设网上悼念方式。”
*
行从竹的丈夫轻轻地抱着她,试图用自己的温暖来驱散她心中的阴霾。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充满了对妻子的关爱和保护欲。
“你为什么要去在意他们传谣言?这个家只要我们仨就足够了,”他轻声说,一边抚摸着她的头发,一边凝视着她的眼睛,“别管那些了,我们一起远离这里。”
“就我们一家人,好吗?只要你快乐,我就满足了。”
行从竹抵着他的下巴。多体面的男人,从没忘记过刮胡茬。
“但是我们的家人、朋友都在这里,我们的根在这里。”行从竹轻声说道,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舍和犹豫。
丈夫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试图安慰她:“家人和朋友可以理解我们的决定。自己幸福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无关紧要。我们可以去一个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建立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阳光明媚的夏日午后,他们来到了海边。海风轻拂着脸庞,带来了一丝清凉和海水的咸味。阳光洒在沙滩上,闪耀着金黄色的光芒。
这一家人由父母和一个孩子组成。父亲高大健壮,母亲温柔优雅,孩子活泼可爱。任谁来看,都像电视广告里的完美家庭。
他们穿着轻便的夏装,将沙滩巾铺在沙地上,摆放好防晒霜、沙滩玩具和清凉饮料。孩子迫不及待地脱下鞋子,兴奋地奔向海浪拍打的岸边。
父母则在一旁搭建起了遮阳伞,摆放好躺椅,看着孩子们在海边嬉戏。享受悠闲的海滩时光。
笑声和海浪声交织在一起,任谁来看,都是一幅和谐美好的画面。
海潮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