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下来时,闻今月才察觉到环境的异样,抬眸看向她所站的位置。
几乎是一瞬间,闻今月的眼眶就红了。
他这是第一次对乐诗影冷声说话:“你不是跟别人一起出去玩了吗,你来干什么?”
这种感觉真不好受,连一旁的闻母也在一脸茫然的同时抓住乐诗影的手。一个母亲无法劝慰自己生病的儿子,但也不想看见自己的儿子因为生病就去刁难未来的儿媳,她只能站在中间无声安慰着乐诗影的情绪,一直等待乐诗影轻轻推开她的手,向闻今月那边走去。
“对不起。”
乐诗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承认,并道歉。
闻今月双手撑着床,艰难地挺直身子。他双目血红地看着面前一脸歉意的姑娘,痛苦地上手抓住她的胳膊,哭着质问:“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去见他?你明明知道他也喜欢你,你明明也知道我不喜欢并讨厌他!”
“我只是去见了他的妈妈……”话刚说出口,乐诗影就深感不对,越解释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错觉,于是便转折道,“我对你撒谎只是为了不让你多心,我知道你不能受刺激。”
“为什么要去见他的妈妈,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病,觉得我是一个没有用的人,觉得我对你的这份爱是表演出来的?”闻今月缓缓地垂下胳膊,他仰着面,整张脸都被泪水打湿,偏偏眸子越暗越倔强。突然,他开始浑身控制不住地打颤,最后疯了似的扇自己巴掌,“所以你就是瞒我,就是瞒我,就是瞒着我!”
乐诗影还未来得及思考,隔壁床的病人已经替他按下床头铃,匆匆赶来的护士见到突然暴走的闻今月,吓得顿时慌里慌张地喊人,却都给闻今月吼走了。他在乐诗影的控制下停止了自虐的行为,大声喊着他没疯,在闻讯赶来的医生前提了一个要求:他要与乐诗影单独聊一聊,希望那个地方是严格私密的环境。
起初医生并不愿意同意这个要求,只是闻今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为了能够抚平患者的心情,就答应了他的话。护士把他们领去了一间空屋子,里面没有任何器械,地上有的只是海绵软垫。护士在给二人搜身后便单独给乐诗影一个警报器,若是出现意外就可以及时按下,以最快的速度获取她们的救援。
进去后,闻今月锁上了门。乐诗影看着他牵着自己的手一直不放,也没有说话,干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在闻今月与她面对面的那一刻,在闻今月注视着她眼睛的那一瞬,乐诗影的内心是像恶风吹气的海面一样波涛汹涌的。
是闻今月主动松开她的手,又是他死死地抱着她的身体不放:“没有你我宁愿去死。”
这句话太让人感到恶寒,即使身体受之于父母,生下来的人也该是个完整的个体,既是一个完整的个体,就不能被他人左右。现在的闻今月却因为没有乐诗影而寻死觅活,乐诗影不希望看见他这个样子,她想要的一直都是一个无论哪方面都健健康康的闻今月。
再次感受到对方的哭泣声以及全身压抑的发抖,乐诗影紧紧地环住了他:“闻今月,别这样想,你必须得好好活着,必须,一定。”
“你知道吗,你知道我看见你和左顾权在一起当时的心情是什么样子的吗?我简直快要疯了,满脑子里都是你要被别人抢走了,我恨左顾权的炫耀,也恨自己时好时坏的疾病,在听见那些我极力掩藏的缺点被暴露在别人口中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耳鸣、幻听,心脏一瞬间就停止了跳动,世界都静止了,所有人都好像死了,只有我还在痛苦绝望地活着……”
闻今月说照片的的确确是左顾权给他发来的,当时时间就在周六中午。乐诗影推算那个时候正是她在左宅里被算八字的时候。她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告诉了闻今月,连带着寒假去跟左母探求真相也一字不落地告诉了他。
“你相信我好吗?”乐诗影贴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我最爱的是你,一直都是。”
闻今月闷闷地说:“我信你。”
“所以不要再去做傻事了好吗?你闻今月必须得留着这条命,把我娶回家。”
或许是这句话触动了他紧绷的心弦,闻今月断开的哭声再续上:“好,我答应你。”
听见他再次哭,乐诗影后仰,从他的怀抱中脱出,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替他揩试着眼泪,自己也忍不住湿润了眼角。
“乐诗影。”他喊她。
“嗯?”她疑惑。
“我爱你。”他真诚地讲出这三个字。
乐诗影把湿润的纸巾攥在手心,仰头在他唇上轻轻一点,离开后说:“我也爱你。”
这是两人的第二次接吻。
从封闭室里走出后,闻今月的状态要比上午好太多,就连一边的医生都觉得他的情绪实在是转变得过于迅速,调侃乐诗影这个女友是他的灵丹圣药。闻母是最愿意看见这一和谐场面的人,她招呼两人坐下,亲自去将桌面的水果清洗进盘子里。换作之前乐诗影是不会吃东西的,可她实在饿了,就从果盘拿出一个苹果,又被闻母说她一定是喜欢吃苹果的。
护士贴心地送来一颗水煮蛋,在递给闻母的时候指了指闻今月的脸颊,笑着地离开了。
看着闻今月脸上的红巴掌印,乐诗影想笑又笑不得,亲手给他用鸡蛋滚动着。在此期间她与闻今月闲聊话题,乐诗影意外得知他没有伤害别人的行为,而左顾权胳膊上的伤也是他自己亲手划的,与闻今月没有任何关系。
乐诗影惊骇,她没想到左顾权能这么疯。
眼见着还有一段时间就要上课了,为了赶下午的课程,乐诗影不得不提前离开这里。
“好好休养,我等你回校。”她说。
闻今月还是那个开朗的大男孩:“好。”
心境不一样,感受到的一切都不同。空气里好像充满着花香,乐诗影深嗅几口,体态轻盈地走到马路边,打开静音的手机准备叫车。
开手机的那刻,她就得到两个消息:其一便是左母说南柯师傅已经给她回复,从此她们便是干母女的关系,这算是喜事;而令一个消息是苏曼打来的,一如当初代明月被别人造谣那般,只是这次主人公换成顾景君,谣言也更为恶劣——有人公然说顾景君卖身还钱。
苏曼是在课堂上逛表白墙的时候发现的这则谣言,发帖人有图有字,言语间无不充斥着对当事人所为的贬低与嘲讽。她一向对这种八卦感兴趣,点进去看了几眼才发觉这件事不是看热闹那么简单。照片里的主人公明显是顾景君,拍照人确实会找角度,既能起到模糊的作用,又能让人根据细节一眼看得出主角是谁。
有人比她更早地认出顾景君,她们又是一个宿舍的,胆大的就会凑近她,拐弯抹角地询问表白墙上的故事是否就是顾景君的经历。
虽然早先苏曼与顾景君确实闹过一些不愉快,可顾景君已经道歉,态度诚挚,苏曼也早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二人已重归于好。顾景君的日常生活她与乐诗影都知之甚悉,现在朋友被无辜造黄谣,苏曼自是为其气愤不已。
她知道顾景君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在没有告诉顾景君的前提下,主动报告给辅导员。辅导员说学校会关注这件事情,绝不放过任何一个造谣者,但隐含的深意也不想让她把这件事情闹大,所以找到顾景君,让她不要声张。
不要声张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不要报警。
但顾景君因为其母亲去世,现在她人不在校内,这件事对失母之痛的她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学校越让她低调,她便越是招摇。
“顾景君报警了,下午警车就来了。”乐诗影到校后便打开通话,苏曼在手机那边说得滔滔不绝,“帽子叔叔第一时间就抓到那个造谣的人了。我靠,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步入校园的乐诗影远远地就看见今天学校里的学生好似都集中去一个地方,她朝着人流量拥挤的地方走去:“谁,你认识吗?”
“我才不要和这种狗认识!”苏曼好像厌恶透了那个人,破口大骂,“这个人就是当初我和顾景君第一次吵架,那个帮着顾景君在网上诋毁我的人,顾景君也没想到被她反噬。”
乐诗影蹙眉:“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你可以去问一问顾景君。只是她今天刚回来,状态有些不好。”
遇见这样的事情,没人会如日光明媚。
乐诗影停住脚步,看着还有半个多小时上课,便决定找一下顾景君:“她在哪儿呢?”
“刚和帽子叔叔做完笔录,导员见她有气无力的,给她放了半天假,现在在宿舍吧。”
听完这个回答,乐诗影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现在是午休时间,人不在宿舍还能去哪里待着。不过她苏曼一定没在宿舍,临挂断前她也象征性地关心一下她:“你没在宿舍吗?”
“像我这种大神级别的探员,我要是在宿舍早就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得一清二楚了。我今中午约着朋友一起出去吃饭了,我告诉你的事还是校内一个朋友跟我说的。”
听到这里,乐诗影失笑,寒暄两句便挂断了电话。她朝着公寓走去,发现今天要比往常热闹得多。平时的这个时间,所有的女生早就被宿管阿姨关在宿舍里不准外出,今天反倒没有了拘束,学生出出进进,警车还在公寓前停放着,一个女警边记录边跟导员聊着。
回到宿舍的乐诗影是静悄悄的,走廊上不如她想象的那样吵闹,这件事发酵的热度已经就此翻篇。她一进门,入眼的就是顾景君一人呆滞地坐在位置上,从侧脸看去她很憔悴,镜子里的她的双眼是空洞又麻木的。
那是一种该如何描述的感觉呢,大抵就是她还能够生根发芽,只是不会再开花结果了。
乐诗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颓丧的顾景君。
她忍住上前轻唤:“景君。”
顾景君听见声音,朝门口看去,见身旁站立的人后,提起一个苦涩的笑脸:“诗影,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应该喜欢上左顾权啊?”
乐诗影心底是肯定的,可她知道顾景君喜欢左顾权这些年,哪是容易轻易放下的。所以她含蓄地说:“你有更好的良人在等着你。”
“所以你是说,我应该放下他。”
她说话声有气无力,眼神也一如刚才,只是更具有穿透力。乐诗影只觉得她好像要穿过自己的身体,看向另一个让她向往的地方。
乐诗影默不作声。
顾景君说她有些累了,不想要再喜欢左顾权了,放过他的同时也放过自己。当初和苏曼闹翻就是因为左顾权,现在造谣的人也是因为他而对自己进行污蔑打击。她说那个女生从前与她关系还算可以,诋毁过苏曼之后与她关系更进一步,但是当得知她与苏曼再次和好后就逐渐远离。直到女生对左顾权有好感后,想拉着她一起去表白,顾景君第一次对别人坦白说她也喜欢着左顾权,并且喜欢了许多年。
两人同时喜欢一个人,自然是要在尽自己最大的公平争取后等待对方的回应,而不是使用下三滥的方式来对付情敌,好以最快的速度赢得所爱者的欢心。顾景君的朋友是个道貌岸然的人,这事顾景君现在才知道。那女生与她是从小认识,是邻居关系,也多少了解她家的情况。小时候两人不在一起上学,现大学突然碰面,深感亲切,所以顾景君才在大学里与她来往。这次恰逢母亲去世,顾景君回家哭丧,女生身体由于不舒服也回家一次。顾景君说女生在家中办理丧事的时候听见她那醉酒的继父说她还债八十万的事,虽然男人嘴里没说她是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得的钱,但女生可是听明白其中的意思,便借此来侮辱她。
“这几年,哪怕再苦再累,哪怕钢筋挑断筋骨后我死命撑着,都没有她说的那种事。”
“我知道。”乐诗影当然知道,她见过周末从早忙到晚的顾景君,也深谙这姑娘是个命苦的姑娘,旁人一辈子的勤奋都不及她几年。
“诗影,以后就只有我自己了。”她的双目中突然灌入了泪水,她既还会哭,这就说明她还没有表现得那般彻底麻木,因此就有开辟另一条道路引领她好好走下去的可能。
她说她妈妈的死跟她脱不了关系,就是因为她总想着让她与继父离婚,所以她才会去寻短见。因为这个女人知道继父那种男人不会跟她离婚的,既离不了婚,顾景君就得跟着她继续受苦受累,所以只要她不在了,便就断了。
现在的顾景君与顾承学是两路人了。
乐诗影看着她,心底在思绪翻涌,或许以后再见到顾景君就不应该喊她顾景君了。
“别担心,”乐诗影蹲在她面前,把手放在她的手上,柔声安慰着,“你还有我们,只要你愿意跟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