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听着他们像晨起的鸟儿那样叽喳,话里充满着跃跃欲试的巴结意,心里阵阵泛起感慨的涟漪。她对巴结别人不感兴趣,哪怕这人是再有背景的人物,不是她高洁,不是她尊贵,而是她懒得处理事业上的人际关系。都说进入社会就要八方结缘,朋友多了路才好走,可她实在是余不出左右逢源的精力,且这样的朋友又能有几个真心,背后不捅刀子便是好的了。
预报说八点钟后雨渐渐停歇,乐诗影看着玻璃外的水珠,耳朵里听着的都是舞台上的嘹亮的歌声,心里想着的却是此时的闻今月会在家中做什么。从两人订婚后,他就因病一直待在家中,除去每日打扫家务外,研究菜谱也是他喜欢的一件事——乐诗影是不会做饭的女人,连最基本的煮面都手生。别人都是女主内男主外,在他们家中则是相反。在日积月累中闻今月厨艺越发精湛,他做得一手好菜。所以乐诗影猜测,闻今月今晚一定会再做一桌可口美味的饭菜,摆上她喜欢的红蜡和鲜花,看着火苗愈燃愈烈的同时,等她快回家。
想着想着,她不禁轻笑一声。
“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开心?”坐在她身边的木榆槿好奇地看向她,嘴角同样噙着笑容。
“没什么,”乐诗影笑意未减,“只是想到了之前的一些事情,觉得比现在有趣。”
木榆槿点点头,将目光移向舞台上调动气氛的鹿钰:“我听说上班后的人身上会带有死人味,小时候还不信,现在看来确实如此。一点也没有趣,虚伪得很,再也不是自己了。”
乐诗影若有所思,两人一齐看向舞台,五彩灯光交织下的人群好似群魔乱舞,唯独她们两人最为清静,好似两地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窗外的雨水开始淅淅沥沥,乐诗影估摸这时间也该离开,她见鹿钰从台子上兴高采烈地走下,站起来与之告别。鹿钰自己尽兴了,见手下人想要离开,虽说挽留几句,但终究还是拗不过,就放手任人离开。与乐诗影同行的还有木榆槿,她家虽然就在附近,可这种场合不适合她,她能留下给鹿钰一个面子就难得。
两人收拾好后一起朝楼下走去,来到楼前才发现不对劲,雨水好似有更大的趋势。乐诗影忙不迭地打开手机,发现几分钟后竟然有大到暴雨,而且一连续就是几个小时。
木榆槿也发现了这雨有增大的苗头,她担忧地看着乐诗影,问:“平时都是见你坐公交车回家,现在这样的天,你还回得去吗?”
乐诗影一时间露出难言之色。
“要不去我家吧,步行十几分钟就到。”
这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办法,但与其这样麻烦木榆槿,还不如住公司或者住酒店。她难以抉择的原因主要在于家中还有人等着她,她也答应好了要回家吃饭,若是现在反悔,闻今月一定会体谅她,但她却无法体谅自己的食言。
她心底总觉得这样做不是个滋味。
就在她刚拒绝木榆槿,犹豫着到底要怎样回家时,一辆黑色的轿车突然停在她的面前。
木榆槿在她说出拒绝的话后就已经离开了这里,而乐诗影转身发现身后无一人,她不禁好奇车主是谁。她定睛看向玻璃时,车窗突然降落,主驾驶上赫然是她熟悉的一张脸。
左顾权。
乐诗影讶然,这里可是迎安,左顾权的家在连珠市,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风雨夜里?
“上车吧,”他说,“我载你回家。”
若换作平常,乐诗影会铁了心等待公交车的到来,绝不会坐左顾权的车,即使她有很多话想问这个和她有着干亲的男人。可今天是不同的,极端天气下,公交车官网发布了暂时停运的消息,乐诗影要么打车回家,要么就要在附近凑合一晚。但她现在又实在是想念闻今月,所以一番犹豫后,她坐上了左顾权的车。
上车后的乐诗影扭头转向车窗,外头暴雨冲刷着玻璃,看不清外面的一丁点儿的夜色。车子开得很稳,里头安静得很,车内独有的两人没有故友相见的激动之情,有限的空间内反倒是充斥的难以言说的尴尬与平静。
等红灯的时候,乐诗影忍不住从后视镜上偷看了一眼左顾权,巧的是左顾权也在看她。
今夜只有雨,无风,无雷。可乐诗影在那目光融汇的一瞬间就像被闪电击中一般,劈得她浑身轻颤,慌乱错开那道突然交汇的视线。
“我听说你前不久已经订婚了。”左顾权冷不丁地开口,音色还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乐诗影低头看着右手中指上的婚戒,拢了拢自己的衣服,重新看向左顾权:“嗯。”
“那你们现在是住在一起吗?”
他这么问,乐诗影才想到在上车后没有告诉他自己如今的住址:“嗯,我们现在住在一起,地址就在平安街附近的江景湾小区。”
绿灯亮起,车子启动,左顾权没有根据定位走,他好似很熟悉迎安的条条街道。乐诗影盯着手机上的定位,发现左顾权抄了近道,眼看离着目的地越来越近,她还是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迎安了?”
他说:“来旅游,顺便……来找你。”
想问的话被噎住,乐诗影噤了声。
“大学过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左顾权声线很稳,如同他的车技,“听说当时你们宿舍保研了。现在呢,你的工作还好吗?”
乐诗影抿唇,点点头:“都好。”
“闻今月呢,你们两个感情看样子应该是不错的,他的精神状况怎么样?”
她斟酌一会儿:“也挺好的。他最近在家中准备攻博,事业倒不急,克绍箕裘。”
左顾权轻微颔首。
路上又是一阵安静,两人再也没有任何交谈。直到车子稳稳停在江景湾下,乐诗影抬头看见那抹模糊又熟悉的亮光,咽下所有过往的疑惑,扭头跟左顾权道谢,就要开门下车。
可车门突然“吧嗒”一声,锁了。
乐诗影立即转头,警铃大作地望向车主。
左顾权侧首,含笑道:“怎么,按理说我们都彼此相识,难道不应该请我喝杯水吗?”
理是这个理,同学帮忙把她送回家,她应该客客气气地请回家叙叙旧才是。可她现在与闻今月同住,家中不只是她一人,闻今月与左顾权彼此的恩怨不是岁月可以消磨的。
“你知道的,闻今月精神有问题,你的贸然出现只会让他的精神受创。”她淡淡道。
左顾权笑了笑:“多么好的理由啊。”
乐诗影扶在把手上的手轻轻按动一下,车门依旧纹丝不动。她有些焦急,孤男寡女共处一辆汽车,虽在家门口,也让她感到不安全。
“乐诗影,”左顾权彻底转了身,胳膊搭在靠背上,“大学的事,我欠你一个道歉。”
大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两人心知肚明。
在他没主动说之前,乐诗影心心念念,可当听到他突然这样说,她的心里便不再纠结过往发生的一切,蓦然释怀似的松了一口气。
“不必了,都过去这么久了。”她嘴上这样说,脑海里回忆的却是晕倒后醒来时在医院的场景。都说那次晕倒是因为出车祸,可乐诗影心中仍觉得荒谬,她并不记得出过车祸。
他却说:“道歉在我,听不听在你。”
话虽这么说,左顾权可没有给乐诗影不听的权利,他把车门锁得牢牢的,乐诗影不听也得听,否则她没法从这辆车上走下去。
算是为了解决心中的疑惑,她凝视着盯着她的左顾权,认真倾听他所说的一字一句。从她认左母为干妈开始,左顾权就在犹豫着要不要施行心中早有的计划,让他下定决心的就是请来的南柯道士,是他让左顾权赌一赌,而这一赌,就有百分之八十成功的可能性。
乐诗影蹙眉,南柯师傅这样做的目的显然是为了拆散她与闻今月,从而促使她与左顾权在一起。可师傅为何这样去做,只有他自己知晓。
她的目光渐渐移向左顾权当初受伤的那只胳膊:“划伤自己也在计划之内吗?”
“不在,”左顾权不愿露出那条胳膊,好像上面刻满了他的耻辱,便往后缩了缩,“只是想让你知道,跟一个精神病人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不会舒服,他控制不住自己伤人的心思,你跟着他不会快乐,只会受伤。我想用这样的伤来挽留你,劝你能够认真考虑一下我。”
乐诗影听后觉得好气又好笑:“你知道自残也是一种精神病吗?左顾权,你也有病。”
左顾权失笑:“或许吧……但没他重。”
事到如今,他还在跟闻今月较真儿。
又是久久的安宁,乐诗影轻叹:“放我下去吧。左顾权,你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我要出国了。”他突然说。
“出国?”倾身的乐诗影转头,“你现在在做什么,难道不是陪着干妈管理公司吗?”
他摇摇头:“出国就是她的意思,她知道我对你念念不忘,想着让我离开国外生活。”
乐诗影哑口无言,只得点点头后沉默。
“吧嗒”一声,锁开了,乐诗影拧开,撑着伞站了出去。她看见前窗摇下,左顾权的脸从那边探出来,伴着雨,带着淡淡的忧伤。
“乐诗影,”他说,“如果你和闻今月因为某种意外分离,我希望你可以想到我。只要你联系我,我会立马回国。我会一直等你。”
“哥,你别咒我们。”对于他的深情,乐诗影简直哭笑不得,随后她正经道,“去国外好好生活吧,谈个外国女友也是可以的。左顾权,其实你这个人挺好的,喜欢你的女孩子有很多,只是你目光太短浅,多看看世界吧。至于等我就没必要了,我与闻今月不会分开。”
既然左顾权曾说过诅咒的话,乐诗影也好不客气地回复:“希望你留在国外一辈子。”
不等左顾权回应,说完这句话的她转身就消失在秋雨中。坐上电梯时,她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南柯道士的所作所为,她觉得有必要陪着闻今月去一趟沐风市,见一面南柯师傅。
抵达家门口时,她敲响门,不一会儿门就开了,里面站着的便是穿着睡衣的闻今月。
乐诗影很想他,于是迈进门口的第一件事就是牵住他冰凉的手,抬头观察他的神情。可猝不及防的,她的右手被电了一下,这才想到两人的伤口碰在了一起。
自订婚后,两人那被烟头烫伤的疤痕每每接触就会产生一阵过电般的刺痛,究其原因谁也不知。从前也会偶有轻痛,但不比订婚后来得猛烈,乐诗影懊恼地缩回右手。
闻今月神情紧张一次,却在乐诗影抬头的时候又恢复成淡淡的脸色,垂眸注视她的时候满眼的不自然,移开后再对视。重复几次后,他的呼吸逐渐厚重,身子也开始轻微颤抖,就连那双眼睛里也慢慢溢出一些复杂难辨的小情绪。
这样的他让乐诗影骇然失色,刚要开口询问他是否身体不适时,闻今月截住了她的话:
“我看见有人送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