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今月的到来在乐诗影这里算得上是次意外,她从未想过会在还没报道的前一个夜晚碰见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如果没有那次发烧,没有把两人之间的事情忘掉,乐诗影是很愿意在大学里见到高中故友的。但现在问题在于她的记忆有偏差,印象里那个患有各种妄想的闻今月早已不见,现在面前站着的这个是具有社交恐惧症的闻今月。
她不禁感叹:这个世界真神奇。
两人隔着秋千,彼此相望,尤其是乐诗影,好像在观察一个艺术品,她显然对这个“新版”的闻今月更为好奇。可她并不了解社恐,不知道他们害怕成为聚焦点,害怕被别人注视,即使是与她关系亲近的闻今月,也难免。
闻今月肉眼可见的紧张,他干洁的脸庞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在叫嚣着此刻他有多么的惊慌,眼球微颤,视线呈下降趋势挪向地面,全身都在诉说着无措。
见他怪异的行为,乐诗影顿悟,忙不迭地移开自己早已失礼的视线,两人之间又是诡异的安静,空气中只余下夏晚的虫鸣与附近来回踩踏的脚步声。
她突然在想,闻今月的社恐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如发烧苏醒后,覃明霜对她所说的话,那便是当她面临猥亵时对方就已经是一位社恐人士。若真的是这样,那么闻今月要克服多大的恐惧来踹开那扇紧闭的门,只为保她安全。
她又重新看向闻今月,意想不到的是,对方也在偷偷看她,像个孩子。
被抓包的闻今月立即挪开视线,看向仍被晚风吹着摇晃的秋千。
乐诗影偷偷笑了。
没有固定的熄灯时间,校园内到处都是闲散安逸的年轻人,乐诗影对闻今月做出今晚的邀请:“闻今月,我们要不要一起逛一逛新校园?”
闻今月浅笑着答应:“好。”
校园的夜是寂静又祥和的,尤其是大学内,橘黄色的光照着看不到尽头的大道,路边的梧桐巍然不动,光又自高处闪耀,穿过缝隙,就像是流星一样四处散开,落地化成一幅展开的画卷。
两人缓步走在这陌生的路上。
乐诗影已经忍受了长达十几分钟的沉默,她其实可能继续这样下去,但心里又清楚,只要她不找话题,闻今月是绝对不会开口说话的。
不聊天,单散步,这没意义。
“闻今月,”她没看身边人,只是目视前方,“你社恐多久了?”
闻今月没有丝毫的犹豫:“很早就开始了,只是在高中的时候最严重。”
乐诗影心一沉。也就是说,闻今月真的是顶着所有人的注视踹的门。
他没有退缩,他很勇敢。
同样乐诗影也有愧疚,是她导致闻今月没有高考没有发挥好,从而选择了一个其实本不该有他存在的学校。
“那你有没有去治疗,社恐严重是很受影响的。”这次她面对着他问。
“你……”他开始磕磕绊绊,“我记得你之前问过我这些问题的。”
乐诗影没有丝毫的慌张,而是笑着说:“那我再问一遍不行吗?”
“当然可以。”他轻声道,“因为严重的时候躯体化症状很多,所以专门去看过,但治疗结果并不理想。”
就像乐诗影之前印象中他的妄想症一样,不同寻常,这次的社恐也是要比其他人惊奇得太多,是极其严重程度的社交恐惧症。他受不了别人注视超过几秒,否则就会心跳加速、浑身打颤,但他同时又渴望着被注视,只对一个人。
而这个人就是乐诗影。
乐诗影想起覃明霜说过,闻今月的大学专业是心理学。她不禁开始想,以他现在这种状态,真的不会被影响吗?
“为什么会是我?”乐诗影又问。
“我不知道,”他说,“我就感觉和你合得来,其他的人,我不信任。”
又是和妄想症一样的莫名其妙。
今晚的月亮不太亮,星星似乎也没几颗,只有路灯还在衬托着氛围。
因为闻今月不会找话题,乐诗影也不是话唠,两人的聊天也就断断续续。
这条路他们走了很久,久到让人以为很长,但其实校园也就这么大,这条路也仅仅只有一段,只是两个彼此交流的人互相投入了感情,才拉长了路程。
不知不觉又绕回女生公寓前,乐诗影看着站在马路边上的闻今月,提醒他早点儿回去休息,好打足精神报道。在对方点头后,她转身就要毫无留恋似的往前走,但走着走着又停下,扭头发现闻今月果然还在原地站着看她。
她微叹息,转回去,靠近他。
“其实我的意思是,问过的话也可以再问,经历过的事情同样也会再次发生。你没必要焦虑、害怕什么,因为有的事情一定会再次到来。闻今月,社恐也好,社牛也罢,每一个你都是你,不要在乎别人的眼光,即使他们真的在细究你。既然步入大学,那就要涤除高中的一切,这里才是你以后的新起点。”
闻今月眸光闪烁,谁说今夜的星月不明,这不都在面前人的眼里流转。
他说:“好。”
次日,报道准时开始。乐诗影属于提前来的学生,她不需要拎着包挤在陌生的人流里,只需要拿着手机和录取通知书,找到自己的系别填名报道即可。
瞻云理工大学位于连珠市,它毗邻沐风市,不知是不是季节原因,九月份的连珠和盛夏的沐风同等热量,树上的连续不断的蝉鸣无一不是在告诉众人,连珠还要比沐风热得多。
因为公寓离着报道处比较近,乐诗影没有带伞,眼下她也不想久待,打算顺着阴凉地去附近的食堂买饭,回去吹着空调食用也算是一种享受。
但是她的愿望要落空了,在去食堂的路上,她碰见了打伞走来的闻今月。
她没有躲避,感叹真的是好巧。
闻今月是要去报道的,本来两人是可以打声招呼便可以就此别过,但乐诗影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他是否吃过午饭。或许这句话早已经深深地扎根在她的脑海里,所以她每当遇见熟人就想着开口询问一句,以表礼貌。
意料之中,闻今月没吃饭,同样他对乐诗影的午餐邀请很受吸引。
无奈,乐诗影就站在原地等他。闻今月办事迅速,不出五分钟就打着伞来到她的身边。这把伞足够盛开两人,但乐诗影还是明显感到闻今月在有意朝着她这边倾斜,以至于她完全被黑影笼罩着,但闻今月的肩膀却是露出一块,此时正被烈日灼烧着,看一眼都觉得烫。
在这茫茫人海的大学里,她突然有种两人在谈恋爱的感觉。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立刻伸手,将倾斜的伞柄从闻今月的手里摆正,然后对视上那人因露馅而用眨眼来掩饰不安的眼睛。
“闻今月,不需要特意照顾我,我不是残疾人。更何况残疾人也是身残志坚的人群,他们也不一定非要照顾。如果我明确提出要求,你可以想想我,但其他情况,你先考虑自己。”乐诗影叹气,“有时候,自私一点儿,没错。”
闻今月欲说还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可是你今天穿得很少,我觉得女孩子容易晒伤,所以就……”
乐诗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因为外出报道并不是一件大事,她也没有刻意打扮,只是穿了件要换洗的灰色短袖短裤,配着一双军训要穿的运动鞋。
虽然她并没有涂防晒,但好在路程不远:“没事,又不是天天晒着。”
闻今月不了解,他开始沉默不语。
“再说了,你就算倾斜也只能挡着我的脸,我的腿还是会晒着啊。除非你背着我的话,或许效果好一点儿。”
“可以。”闻今月想都没想,作势就要下蹲,哪有半点儿社恐的样子。
“别太可爱,闻今月。”乐诗影打住他后又忍俊不禁,“犯规了啊。”
两人匀速走在路边,乐诗影难得用几次俏皮的话回应闻今月。明明当初见面觉得这个男孩温和但又透露着疏离的高冷,现在想来“我觉得你很高冷”应该是每一段友谊的开始。
但同样,闻今月的性格多样不值多提,毕竟他生着病。最主要的是这个断片似的世界,乐诗影真有点儿不懂了。
瞻工大有两个食堂,其中二餐里有职工食用地,所以相对于一餐而言,这里的饭菜要便宜又好吃得多。正巧两人的公寓都离着这边近,他们便乘电梯上到人少的三楼,点了两份特色菜。闻今月不会找话题,乐诗影也没有太多的话可聊,这顿饭较为沉默,不到二十分钟就吃完了。两人不像是昔日好友,更像是临时组成的大学饭搭子。
和昨天一样,乐诗影从食堂回宿舍的路上一直有着闻今月的陪伴,她有观察过男生公寓与女生公寓就隔着一条大道,男生公寓要更靠南,属于乐诗影的8号女生公寓对面已经没有男生公寓的踪影,有的仅是高大的体育馆建筑。
所以说,闻今月是主动送她的,理由很简单,就是想不让她晒着。
乐诗影看着面前的公寓,伸出手去指了指:“闻今月,我到了。”
他闻言,后仰一下伞面,观察到乐诗影的公寓号后又低头,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的公寓是男生3号。”
“嗯,”乐诗影笑道,“你说这个是想让我去你宿舍找你吗?”
闻今月难得急得耳角红了一块儿,说话也拔高了一个调:“当然不行,女生不能去男生多的地方,不安全。”
就是想进也进不去啊,乐诗影腹诽道。
“那再见,”闻今月对她摆手说,“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手机聊。”
乐诗影同样摆手,然后点头离开。
等她回到宿舍大厅,见到的都是搬运行李的学生和家长,通往宿舍那条最近的楼梯被各种学生的大小包裹堵得死死的。无奈,她只能转身走最左边的那条仅走过一次的陌生路,那里狭窄,很少有拿着行李的学生从那里经过。
人对未知多少会有恐惧的心态,但免不了好奇心作祟,总想着观察四处的状况,更别说乐诗影所住的公寓楼里的每层都可谓是拥挤的热闹,耳边欢声笑语一片。她走上自己宿舍的楼层,下意识朝着西边的窗子望一眼,结果发现那里有一个穿着睡衣、站得笔直的人。
她瞧着背影有点儿像自己的舍友。
不过她没有过去确认,毕竟谁都有自己的私事,何况背影也只是相似。
回到宿舍,其余两个空位的舍友都已经到来,她们看似很好相处,两人已经默契地说上了话。待她们看见门口进入的乐诗影后,也热情地打着招呼。
“嗨,同学你是早就来的吗?”个子要比乐诗影矮半头的姑娘俏皮地问着话,她扎着一个低丸子,穿着再利索不过的黑白运动服,“我看见你们的行李早就收拾好了哎。”
乐诗影微笑道:“嗯,我的家离这里比较远,所以就提前拎包入住了。”
“原来是这样!”她在了解情况后就开始走近,然后伸出手,“我家就在连珠市,离着学校比较近,有空的话可以去我家做客。还有我叫苏曼。”
乐诗影见状,立刻伸手握住:“我叫乐诗影,家来自迎安。”
苏曼惊叹:“你是首都来的哎。”
乐诗影但笑不语,目光从苏曼脸上移开,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女生。
那个较高的女生则很是腼腆,她只说了自己的名字:“我叫顾景君。”
苏曼:“那我们加个好友吧,顺便建一个群,以后方便聊天之类的。”
宿舍因为苏曼的到来,瞬间洋溢起了活泼。乐诗影在加好友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覃明霜。苏曼现在的性格,要比覃明霜还要快活得多,如果把覃明霜比成一只高贵骄傲、爱臭显摆的小猫,那么苏曼就是喜欢活泼乱跳的小兔子。
乐诗影不由得看苏曼有种亲近感。
“对啦,那个女生叫什么,我好把我们宿舍的名字换成我们四人的姓。”
乐诗影扭头看了一眼对床那张已经挂好窗帘的床铺,脑海里联想到那窗边的熟悉身影,心里确认了那人的身份。她很歉意地看向苏曼,并告诉对方她也不知道那姑娘叫什么。
对此,苏曼表示吃惊,她眼中有不理解的成分:“她是不是心情不好?我当时和我妈来收拾行李的时候,就看见她在宿舍里哭,但看见我们后她就出去了。”
乐诗影摇头,只不过她想到了那天初次见面,对方的眼里无光。现在想来的话,那可能是哭过才失光的眼,许是女生第一次来大学,舍不得家吧。
这个理由倒还算说得过去,毕竟谁都有恋家的情绪,女孩子尤为严重些。
一直到中午,那个女生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