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心情比较萎靡的原因,柏郁并没有想要和他们过度周旋的心思,许青黛站在门口等了约莫二十分钟就等到了柏郁。
她有些吃惊,毕竟里面那些叔叔辈的人可都是一些不好糊弄的人物,于是微张着嘴巴问:“就完了?”
柏郁:“完了。”
“已经搞定了?”
“嗯。”
许青黛没有问对方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况且柏郁也一向懒得解释这些事情,好像只要他下场,就没有什么不可把控的事一样,他永远一副云淡风轻、胜券在握的样子。
许青黛越来越认为柏郁刚刚没搭理她那些自言自语就是因为他早在心里笑话她了。
不辩解,不推脱,承认压力,并为此付出行动,柏郁几乎很少失败。
“今天......”
柏郁几乎是立刻便打断许青黛的话语:“今天的这件事是我和柏御风的私人矛盾,你别在意。”
许青黛一脸茫然:难道我会在意这种事情?不就是父子不和嘛,有啥大不了的,那古时候还有父子兵戎相见的呢,这有啥奇怪,相反,她觉得柏郁能发泄出来挺好的。
想想柏御风那个德行,要是换成了许宁强的话......算了,要是这样她许青黛也不会认这个父亲。
“不是,柏郁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想说刚刚柏叔叔来找你,我说你在谈事,他说待会儿见一面,你们。”
许青黛特意把“你们”二字说得很轻,而柏郁还是轻而易举地捕捉到。
“不去。”
柏郁一直都是这种性子,得到如此的回答许青黛并不感到稀奇,虽然她也不想让柏郁再因为这件事情受到情绪上的影响,但该带到的话还是得带到。
“柏叔叔说想和你讲讲关于那个人的事。”
柏郁很淡问一句:“哪个人?”
“你高中时期的那个......”
久远的问题让柏郁突然没有了头绪,他不得已在脑海中检索某个高中时期的人物。
末了,他依旧很无所谓地回:“我不想听。”
“听不听由你,反正话我已经带到了,他说这件事情上你们确实有误会。”
连许青黛都这么说了,柏郁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来,他当然想不通这样的事情有什么误会可讲,但许是许青黛的最后一句触动到了他,当晚他鬼使神差地去找了柏御风。
维港寸土寸金,普通人奋斗一辈子也别想在这里拥有一套房子,而柏御风却在最黄金的地段上拥有自己的独栋别墅。据说那个游泳池一年的管理费对普通人而言就是巨款,但柏郁不知道,也没人告诉过他。小的时候他因为听说某书法家写字把池水染黑的故事也想跟着照搬。柏郁的爷爷就是很有名的书法家——那种名字上过著编的人,每次爷爷带他学习练字,他故意把墨水倒进游泳池里。
事后柏御风发怒,柏爷爷也只会说:“御风你别太过了,一点小的事别跟孩子置气。”
之后柏郁被罚了一周的娱乐时间。都这样了,柏郁的零花钱还是一分不少,因为在柏家人看来,钱才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有很多东西更为珍贵。
柏郁的思绪突然游离起来,直至被专助带到柏郁风的房间之后才重新恢复。
是了,他们的关系陌生到和上下级见面没有区别,还得是那种不直接任命的上下级关系。
谁叫他是老子呢。
柏郁大剌剌地坐在柏御风的对面,看见面前这人此时是何等儒雅,俨然一个成功人士的模样,还真是不好意思了,今天柏郁让他在众人面前闹了笑话。
“你不是要和我说她的事情吗?你说吧。”
柏御风很少看见自己的儿子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坐在自己面前讲话,印象中两人一直都是剑拔弩张,不是争吵就是冷战。
“当年你自作主张跑去德国,是为了她吧。”
柏郁的初恋是在高中时期遇见的一个女生,不是校内的学生,是俱乐部成员,一起开车玩。
没钱,漂亮,工作原因整天围着有钱的年轻人转,符合陈柏两家对于捞女的刻板印象。很少聚在一起的柏御风和陈娴因为这件事情破天荒地碰面了,他们也很少一致对外,唯独在这件事情上。
柏郁和她的恋情没维持多久,女孩就突然神秘失踪了。那是柏郁人生第一次体会那么不可控的感觉,人真的可以毫无预兆地“蒸发”。
他那阵子发了疯地寻找,车行、酒吧、就连他们时常约会的地方他也守了整整三天,不过还是没守到。
肖白廷看不下去自己哥们这么颓废——那阵子柏郁几乎不去上课,学校总是假装拿劝退这种话语来威胁他,可柏郁根本不吃这套,自己的父亲母亲都是学校的名誉董事。肖白廷也拿他没办法,出来喝酒的时候柏郁问他:“你说这事和我爸妈有没有关系。”
肖白廷默不作声。
“就是我爸妈搞的吧。”
这个女的从柏郁身边消失了,十多年了,现在柏郁只能模糊地记起她的侧脸,仅此而已,是生,是死,是乐,是忧,柏郁一无所知。
“老黄历你就别翻出来了吧。”柏郁嘲笑道。
“她的事情,柏郁,你如果想听的话,要做好心理准备。”
柏郁一听就烦:“别磨叽了,要说就说,不说就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或许已经感受到柏郁的情绪有些许的激进,柏御风深深叹了口气。
“她死了。”
“......”
死寂在空气中整整持续了三十秒。很漫长的时间,在这个时间内,柏郁终于记起来她的脸了——很普通但很白净,五官挑不出错处但又说不上多精致,鼻头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总是爱穿很鲜艳的衣服,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只孔雀。
总是叫嚣着以后有钱要去看世界的人,死在了20岁那年,死在了十二年前,她本来就没有父母,一个人在外打拼,有谁会知道她?
有谁会记得她?
有谁会去她的墓地看她?
她的墓地在哪里?
她真的被好好安葬了吗?
一系列问题突然跳转到柏郁的脑中,他突然头疼欲裂以至于嘶吼,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起来,一幕幕场景从脑海中跳转到柏郁的眼前,她的声音也从远方传来,柏郁从椅子上摔倒下来,跌落在了地上。
“为什么......”
“为什么......她什么也没有做错......”
“她凭什么去死......她凭什么去死!?”
“柏郁,你冷静一下,我和你妈本来也没打算把她怎么样,只是叫她拿了钱走一段时间,也不是刻意要阻止你们,只是不想你那个时候分心,谁知道路上出了意外。”
柏郁浑身泄力,巨大的错愕与哀伤甚至让他无法正常站立,他一步步跪走到柏御风的面前,而对方依旧没有丝毫动容,依旧保持沉默,依旧像他今天上台时的那样,永远都要维护好这副假惺惺的人设。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柏郁拼尽全力也只学到他的皮毛,在别人面前还能演演,在柏御风面前,他只能说斗不过。
“我求求你......”
柏郁慌忙无措地跪在地下,朝柏御风磕头。
“我知道你晓得她,但我求求你......”
柏郁一直在磕头,很响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室内,他不敢停。
“但我求求你,别动她,她不会怎样的......”
柏御风没有回答他是与否,看见跟自己硬气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终于肯服软,他决定暂时抛开一切不谈。
当晚柏郁就跟犯了失心疯一样,许青黛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她猜到可能与今天两人的谈话有关,她挺仗义的,立刻跟助理说了帮柏郁定去平川的机票。
见到爱人总是不希望爱人被自己所惊扰,柏郁就算状态再不好,也不肯露出一点的异样来,他害怕凌歌看出来,更害怕凌歌问他事情缘由,不过通常凌歌都不会问他,如果他累了,凌歌只会无言地抱着他,这是爱人间才有的默契。
柏郁难以想象若是凌歌真的对上柏御风会是什么下场,只能在心里祈求,他的下跪是有用的,他已无能至此,却还是想着拥有她。
放手是失去,逃避是失去,无能为力的爱是失去。
柏郁不要失去凌歌。
他想,如果注定是危险的爱,那就爱的更深刻一些,最好一刻也不要停歇。
偏执的他想时时刻刻占有凌歌,理智的他想放她走得越远越好。
人往往在爱情上不理智,一向自诩清高淡泊的柏郁也不例外。
不过现在结局已定。
凌歌不愿意跟他走,纵使他能看出来眼里有情,但实在是对爱无能为力了。
两人在车内对峙着,良久之后,凌歌逐渐掰开柏郁嵌在自己手臂上的四指。
她的眼神专注于此,并没有看见柏郁已然泪湿眼眶,也许是夜太黑,也许是话语太冰冷,总而言之,柏郁终于落泪了。
她那么固执,咬紧牙关像是一场战役,一点点侵蚀掉他的执着。
“柏郁,我不想再去谈一场没有结果的恋爱了,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这是2015年的初冬,在凌歌的印象中是难遇的冷,骨头都冻得疼痛不已。
这一天,京都意外地下了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