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的夏天风总很黏腻,沾染在皮肤上就像化不掉的。
陈贝坐在海边上晒了一下午的太阳,吹了很久的风,终于看见老板将门上的挂牌翻了个转儿。
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字:“休息中”。
这里是海市的一个附属岛屿,原本人烟罕至,只有极少的原岛渔民,可去年不知道哪个旅游博主来探了一番,把这个不知名小岛送上过热搜。
陈贝对这泼天而来的热度有些不知所措,原本平静地生活被打乱,老板这些天天天喊她加班,搞得她头疼,幸亏这会儿是淡季,她得以空闲一个下午。
“等会儿你去市场再多进点菠萝回来,还有,昨天买的草莓根本不新鲜,这种食材你教我怎么做!?”
陈贝的老板就是本地人,中年男子,土圆肥,说话总是一股难以琢磨的腔调,刚开始来那会儿陈贝甚至怀疑他和自己有语言隔离,适应了两三个月这种情况才好转。
她听懂了老板的意思,懒洋洋地嗯了声。
小岛不大,陈贝不到二十分钟就能走到市场,要是骑车会更快,她今天因为腰疼的原因,搭了隔壁大哥的顺风车去往市场。
小岛民风淳朴,岛民们也很善良热情,至少对陈贝是这样。
但当别人问起她的家乡,她的过去,她来这里的目的时,她总是避而不谈。
大家许是猜测到她有难言之隐,对她也没过多逼问,但这样的人实在太过瞩目,长相到哪儿都是吸睛。这里的小孩曾经天真地说贝贝姐很像电视里面的女明星,就是那种演电视剧的,漂亮得很。
陈贝听后只说他们看电视看多了,这里网络并不发达,交通也不便利,很少有人关注那些娱乐八卦:唯一能够与外界连通交换的,就是偶尔升降一次的小型无人机。
的的确确,很少有人来打扰这个小岛,但今天陈贝在不远处听见了飞机的轰鸣声,还是那架螺旋桨式的小型直升机。
她抬头一看后不经意间说:“我好久没看到岛上有人来了。”
博主带火这个小岛有一段时间了,这股热潮也在慢慢褪去,陈贝原本以为她的生活即将再次悠闲起来。
“你是不晓得了,听说有个大老板看中了我们岛,要买下来开发成旅游景区。”
果然沉寂只是一时的,有人总能慧眼识珠。陈贝不想去关注又是哪个名流大咖想要拓宽自己的商业版图,她只是在想:以后或许不会有这么安静的海了。
车很快驱使到市场,这是岛上唯一可以购入新鲜食材的地方,向左拐步行三分钟还可以进一个岛上超市,里面有简单的生活日用品卖,外面还有一个老旧的电话亭,年代已久。
陈贝向岛民大哥道了谢,像往常一样走进了市场,各种味道突然涌上来,这座小岛地处赤道附近,常年高温,除了冬天那几月需要长袖以外,其余时候人们都在想如何解暑。
温度高,气味自然容易散发,即使陈贝已经来过许多次,还是会在刚开始进入的时候显示出不适。
胃里难受得翻腾,她捂着嘴,并竭力控制住自己想要呕吐的欲望,在这样的艰难中行进两分钟后,陈贝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饮品店和这家水果店的老板有着长期合作的关系,陈贝每次都会来这儿进货,老板给打六七折。
“妹子啊,今儿的草莓新鲜得很咧!”
陈贝很没眼力见,上次没挑选直接让老板拿来就走,结果被训了一顿,估计这个水果店老板也是被提醒了,所以才会说这番话。
她闻言一笑,“还是和之前一样,记住这次要给我挑成色好的咯。”
女人脸上油光满面,笑脸堆积太久露出很深的法令纹,纹的眉毛和眼线又深又厚,感觉像个蜡像馆中堆砌的假人。
“晓得咯晓得咯。”
市场不通风,本来就燥热的夏季在人群的拥簇下更加令人烦躁,热浪滚滚而来,陈贝身上没有一处干爽,她提着很重的两大口袋,穿过人群,汗水从她的额头滚落至脸颊 ,她没来得及擦,心想等会儿回房里去一定要好好把自己洗刷一遍。
小岛上的人并不多,其实附近的居民几乎都认识陈贝,一来这年头谁还愿意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久居,除了部分祖辈世世代代生存在这里的人不想离家,其余好些人都跑了,二来她生得实在太过独特。
岛上的人们从小就历经风吹日晒,光脚踩在沙滩上才是他们的常态,黝黑又粗糙的皮肤显得淳朴良善,陈贝则不同。她的皮肤天生好,像是剥了皮的鸡蛋,和婴儿一样的雪白,租她房子的阿奶说:“这辈子没见过这么雪白的人,这样漂亮。”
陈贝一笑而过,她来到这里之后,开始尝试像他们一样生活——光脚踩在沙滩、徒步就敢去赶海、没有任何防晒措施地躺在椅子上接受日光浴,她突然就能理解这些人的生活了。
今天突然听到小岛要被开发成旅游景区的时候,她心里突然就不是滋味了起来。虽然没在这里呆多久,但陈贝内心已经习惯这种生活了,习惯这种有限的热闹,再多就吵了。
陈贝将两大口袋放进后厨的冰箱里,小岛节奏慢,自然也就歇业早,陈贝在这里打工很清闲,忙完所有事情后也不到三点,老板早就跑得没个人影,她这个做员工的自然也不会勤快到哪儿去,处理完食材后,陈贝更是跑得像一溜烟儿。
她骑上自己从别人那里买的二手自行车准备回家躺,心情本来舒畅无比,却在这个时候接到一个非常坏心情的电话,真是不速之客。
“会喝酒吗?”
电话是老板打来的,陈贝没听懂他的意思,不出声。
“晚上要来一波贵客,陪我去接待接待呗。”美貌永远是稀缺的东西,尽管陈贝已经这么忽略它了,但这种东西又不能改变,她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她只知道她懒得去。
“陈贝,去一次放你三天假,姑奶奶你给我行行好。”
可能这就是打工人的现实状态吧,宁愿多挨几下也要挣那么点休息时间,反正陈贝就是这样想的,她虽然话是不情愿的口气,但还是答应了他,“时间地点告诉我一下,等会儿我过去。”
“不用你过来了,今晚等会儿我直接来接你。”
陈贝刹住刚刚准备前行的车,点头说行。岛内没有什么有名的五星级酒店,但这里离另一座私人岛屿极近,那个岛屿的主人有一艘极为奢华的邮轮。陈贝没见过一次,可老是听岛上的人说:出海捕鱼每次看到都要吓一大跳的程度。
今天,她终于踏上这艘令人叹为观止的渡轮。
阿兵走在她的前面提醒她:“等会儿进去了别东张西望,人叫你干嘛你就干嘛,这次咱们真是攀上贵人了。”
陈贝没理他,依旧东张西望——她还真没见过这么洋派的“大船”,甲板上有可供夜间表演的小型圆形剧场,附近还有攀岩的墙壁,叠放整齐的救生艇摆在角落,船舱内的白金色华灯每时每刻都能折射出光芒,灯光和音乐晃得人心醉又迷离,是陈贝最爱的布鲁斯小调,她开始期待种种悠扬的乐器在昏暗低迷的场景下一曲又一曲地进行下去。
阿兵朝陈贝递来一件白色丝绸的吊带。陈贝一看材质就知道这并非出自岛上的廉价品,她挑眉一笑,“老板,这么看得起我,可是花了大价钱咯。”
“给你你就换上,说不定今晚过后你就飞黄腾达了,之后不要忘记我就行。”
陈贝顺手接过,一上手摸发觉这衣服材质还真不错,“飞黄腾达?老板还真是看得起我,我像是什么飞黄腾达的人吗?”
“别贫!快去换!!”
陈贝被推着走进了一间房内,她本来还打算和阿兵多扯几句,毕竟他有求于自己的时候还真是少。
进了房间,陈贝佯装无事地将那件不知从哪儿来的白色吊带丢进了海里,喂鲨鱼。
随后,她又从镜子中望见了自己素面朝天的脸,皮肤就算生得白,也经历好长时间的日晒雨淋了,变黑了,粗糙了。
陈贝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状态,大剌剌地出了卧室,阿兵提前去接待客人,他告诉陈贝直接走就行,于是她继续向前——
一楼吧台中心果真有一整个黑人乐队,原来陈贝刚刚听的不是录音带,而是实打实的现场,她不得不感慨,这渡轮的主人审美还真是不错。
有工作人员走了过来,陈贝一眼扫过去就被这个外国美女吸引,对方的中文甚至不太标准,听懂还需费力,但陈贝知道她的意思是:跟我来。
Follow with me.
陈贝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进入一个隐秘的大厅,耀眼的灯光从她踏入的那一刻“嘭”地一声被打开了,门外的布鲁斯乐队换了一首歌,仍旧是陈贝熟悉的曲调,悠悠扬,婉转而磨人。
这样迷离的时刻,陈贝感到些许眩晕。
坐在正前方的青年人适才起身,身边鱼龙混杂,青年人却心无旁骛地朝着门口的人走来。
他走得慢,面带笑容,在两人相隔半米的距离时停止脚步,伸手,“你好,我叫willian。”
陈贝没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