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对爹爹的希冀,一点点破灭,最后只剩下积压已久的仇恨,唯一支持他活下去的信念,是见一见生下自己的女人。
雁回买通了看守的军士,偶尔过来探望,不然泠夜早就无声无息地离开这个冰冷的世界了。
泠夜闭目养神,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才缓缓睁开双眼,见到披着藏青色斗篷的雁回。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烤羊腿,一壶酒,伸出双手呵气,道:“今天是朝夕节,听雪宫里的宫人都在庆祝呢,没人管我们。快吃。”
泠夜低声问道:“那个天水殿中的女人呢?”
雁回蹲下来,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道:“听说现在都不说话了。之前还嚷着要见你。泠夜,哥哥没本事,没法救你出去。”
泠夜轻轻道:“哥,我想去见见那个女人。”
雁回举起酒来猛灌了一口,豪气道:“行啊,能打开这副玄铁镣铐,你就去,哥哥替你坐牢。”
泠夜换上了雁回的衣服,扣上了藏青色斗篷的帽子,完全看不出早已换了个人。
他转身回头望了雁回一眼,雁回报以微笑,道:“去见一见她,能逃出这里就别再回来。哥哥替你。”
泠夜的眼眶一酸,转头走出去。
避开天水殿外兵士的看守,泠夜第一次有机会接近自己的娘亲。
到处都是白色幔帐,和下雪天融为一体,他看不分明,只能听到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娘亲看到他会作何反应,心中隐约带着些希冀,也许可以救出娘亲,远离喧嚣是非之地,从此过上平凡人的生活。
他听到一声惨叫,近若咫尺的白色幔帐,浸上一道血迹。他冲过去,看到一身白衣的清妍倒在血泊中。
清妍常年心中郁结,夜夜以泪洗面,眼睛已经看不分明了。
她望着眼前的少年,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泠夜的热泪全都涌出来,扶着清妍,已经哽咽到说不出话来。他摘掉身上的半块琉璃佩,送到她的手中。
清妍抚摸着琉璃佩,拿出身上佩戴的另外半块,道:“是你回来了。让为娘好好看看你。”
泠夜小心翼翼地喊道:“娘亲,我是泠夜。我来救你出去。”
清妍低声说道:“小心······。”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慰藉,还有说不出的委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见到儿子,已经是上天对她最大的眷顾了。
泠夜望着已经没有气息的娘亲,感到全身如坠冰窟,悲痛压在心口,却一点都哭不出来,听到后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原来是你?”
沐白右手持重剑,用阴鸷的眼神盯着泠夜,仿佛看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泠夜轻轻放下娘亲,问道:“是你杀了她?”
沐白看在少时相识的份儿上,这些年只是囚禁清妍,没要她们母子性命,已经是仁至义尽。
沐白下令道:“你如何出现在此处,看来听雪宫有内奸。”
看守冰牢的将士很快发现了雁回,将他捆绑送到天水殿,等候沐白的发落。
沐白下令处死雁回。
泠夜眼眶通红,眼看着雁回就要被拖走,他额间的魔纹再次显现,眼眸被魔气侵入,周身都弥漫着一股黑色的罡气,黑色火焰沸腾翻滚,令人望之肝胆俱裂,焚天业火第一次出现。
沐白手中的重剑应声而出,想要趁机斩杀泠夜,可是三年来压抑的恨意,让泠夜此时无比的清醒。
他单手握住重剑,焚天业火沿着剑身,一路烧到沐白的右臂。沐白运足灵力,重剑在两股力量下嗡鸣不已,最后直接断成两节。
沐白的头发披散着,身上的衣服也被烧的残破不堪,可是心中的愤怒到了极点,想要用一己之力抗衡这股恐怖的力量。
泠夜没有再给他机会,握着一半残剑,刺入沐白的腹部,沐白紧握住他的手,两个人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血不断从沐白的伤口处涌出。
泠夜眼中恨意滔天,道:“是你杀了我娘,我要报仇。”
沐白嘴角鲜血喷涌,却没有任何分辩,只是默默地走到清妍的身边,跪在她的面前,临死之前,想起了他们年少时相伴在一处的时光。
那时他刚打完一场胜仗回来,怀里抱着头盔,脸上还带着伤痕,望着梅花林中焦急等待消息的她。
两人相见时,她低头用衣袖擦了擦一双泪眼,星眸中带着无限惊喜,朝他飞奔而来。
在焚天业火的炙烤下,沐白直挺挺地向后倒下了。
一众将士全都惊呆了,他们的族长死了,死在了这个私生子的手上。
雁回赶紧喊道:“泠夜杀了沐白,他就是新的族长。还不快拜见少主。难道你们也想被烧死吗?”
在一通威胁下,一众将士纷纷下跪,认泠夜做九婴一族的少主。
雁回解开了束缚,连忙上前去,将泠夜手中的残剑夺过来。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泠夜的指缝中也全都是血。
他心疼地拍了拍泠夜的肩膀道:“泠夜。所有的苦难都过去了。以后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你。我的好兄弟。”
雪越下越大,满眼皆是素白。
绿菀躲在船篷中瑟瑟发抖,抱怨道:“我们还要走多久啊。这里到处都是冰雪,根本就帮不了花笺道。”
正在此时,白茫茫的空中,出现了一道黑色的罡气,气流十分强大,连乌篷船都受到波及,颠簸了两下,泠夜和星若同时注意到。
绿菀追出来问道:“刚刚是怎么了。”
老伯叹气道:“是魔族。你们可千万不要去,不然小命就交代了。九婴一族向来隐世避难,魔族为何总是过来打扰。”
星若问道:“泠夜,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泠夜冷硬地回道:“不必,此人的实力远超你我,去了也是白送命。”
绿菀挤进来问道:“水源呢?能救花笺道的水源呢?”
三人站在雪孤山的山脚下,顶着暴风雪走了一天一夜,终于在冰天雪地中看着一丝丝热气。
绿菀已经冻得全身僵直,哆嗦地说不出话来。
星若望着这一处温泉水,白雪皑皑中冒出热腾腾的水汽,在松柏树的环绕下,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疲惫。
绿菀简直欢喜地要疯了,连忙跳进温泉水中,满足地直叹气:“终于活过来了,这里简直就是宝藏啊。”
泠夜却面容冷峻,望着一块残破的石碑,眉眼间都是抑制不住的怒气。
他颓败地单膝跪地,将石碑上的雪拂干净,已经看不出字迹了,眼中慢慢升起一层水雾。
星若也发现了不寻常之处,道:“泠夜,这像是块墓碑,你认识这个人吗?”
泠夜低声道:“这里的水可以用。不过,雪孤山离花笺道相隔千里,就看你能不能做到了。”
绿菀赶紧拍马屁,道:“星若一定可以做到的。星若,可是龙族的公主,这个世界上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情。”
星若叹口气道:“这高帽戴的,一会儿将这雪孤山都压塌了。”
突然那股黑色的罡气再次出现,空气中隐约带着血腥气,令人感到不安。
罡气围着泠夜绕了一圈,听到压抑已久的狂放笑声:“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
魔尊苍何现身,他穿着一身乌金战甲,已经残破好几处了,上面都是斑驳的血迹,一双血红的眼睛兴奋地盯着泠夜。
“魔神之子,原来就是你啊”
星若察觉到危险,道:“你是谁?你要对泠夜做什么?”
苍何警惕地望着星若,眯眼道:“又是龙族。龙族这些年成为神族的爪牙,还真是无处不在,令人生厌。
泠夜不确定地问道:“你刚说什么?魔神之子,是指我吗?”
绿菀缩在星若的身后,心中想的是花笺道的小花灵们,狐假虎威道:“我们星若可厉害了,天枢无极剑法听过吗?是洛尘上神手把手教的。”
苍何面露讥讽,手中幻化出一柄煞气逼人的长剑,正待解决掉眼前的麻烦。
星若手中的冰璃剑也出鞘了,两人在漫天飞雪中对打,剑光比日光还要令人目眩,周围方圆五里的雪花都震动了,一时间山峰上的积雪四处崩塌。
绿菀站都站不稳,催促道:“泠夜,快去帮忙啊。”
可是苍何却突然停下,左手捂住胸口,嘴角的鲜血忍不住往外喷注,他恨到咬牙道:“哼,今日放过尔等,再见面,我一定将你的龙筋抽出来。”
绿菀跳着脚大喊:“哼,怕了吧,知道我们星若的厉害了。”
星若眼看着苍何走远,整个人才敢放松下来,道:“绿菀,快别喊了,别把狼再召来。”
泠夜走上前,道:“你不是苍何的对手,如果不是他受了重伤,你已经死在他的剑下了。”
星若没好气道:“我当然知道了。不过,你的身份不能让神界的人知道,否则会召来杀身之祸的。”
绿菀连忙捂住嘴,向天发誓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
星若对着残破的石碑下跪,郑重地磕头道:“泠夜跪你,我也跪你。求前辈可以保佑泠夜,能够一辈子平平安安。”
泠夜站在她身后,道:“葬在这里的,是我娘亲。”
星若转身道:“哦,那一定是个美人。泠夜,我突然有些羡慕你呢。”
绿菀困惑道:“他有什么可羡慕的?”
泠夜注视着星若,第一次觉得,她有时很聪明,也很可爱。
两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情愫就在不经意间的默契中快速滋长,谁的心逐渐被捆绑,彻底地陷入其中,再无挣脱的可能。
星若施展御水术,将温泉水全都汲取出来,输送到千里之外的花笺道。
天空中突然下起阵雨,连日来的高温炙烤下,干涸的地面竟然发出滋滋声,小花灵们不敢相信地望着天空,突然大声欢呼起来。
经过一整夜的雨水滋养,花笺道的百花争相绽放,姹紫嫣红繁花似锦,一时间竟比神界的春朝阁还让人眼花缭乱。
星若没有见过如此盛景,陶醉其中,道:“哇,泠夜,你快看。如此景致,感觉我都想住在这里了。”
绿菀兴奋地道:“嗯。我们狗尾巴草儿一族,以后在花界,也算脸上有光了。”
三人刚回到云罗宫,看到洛尘上神眉头紧锁,已经等候多时。
星若心虚道:“我们不该私自下界,以后一定提前禀告天帝。”
绿菀赶紧跪下请罪,道:“是我让星若公主帮忙的,请上神降罪。”
洛尘目光中都是疼惜,眼中只有星若,道:“你爹爹伤重,天帝降旨,让我送你回沧澜海去。”
星若一时愣住了,不敢置信地问道:“怎么会?是魔尊苍何,一定是他,我杀了他去。”
洛尘阻拦道:“不可冲动。此事要从长计议。我们走。”
沧澜海的棠梨院外,星渊身上的战甲也是残破不全,他全身浴血头发凌乱,捂住腹部还在不停流血的伤口,一步步艰难地走到这里。
他的目光很温柔,手轻轻地扣响门板,道:“冰汐,我回来了。你开开门,见我一面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