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办公室。
刘思萌看着虽然结结巴巴但也算完整把题讲下来的人,大发慈心地叫了停。
何时雨瞬间闭上了嘴,又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是哪讲错了还是怎么,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这种恐惧在刘思萌盯着她不说话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别紧张,我有那么可怕吗。”
刘思萌失笑,这小孩儿大眼睛眨巴眨巴地,跟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垂在裤边的手都快把布料扣烂了。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脸上趴了个癞蛤蟆,真有这么可怕吗?
而且据她们班主任岑涵雁女士描述,何时雨同学的性格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个快意江湖的侠女──
天,连侠女都害怕她,她刘思萌竟然已经可以媲美闻名遐迩的贞子,惭愧!
这么看来,前两天还真是冤枉了老杨。起因是她在网上刷短视频,总能看到真真假假的家庭纠纷,而且总是女性更吃亏。她又心疼又气愤,转头就拿老杨撒筏子。
老杨叫屈,说那帮男的顶多是一家之主,而她,刘思萌,跆拳道黑带,东方不败继承人,简直能称得上是一家霸主。
想到这些,刘思萌有些心虚地摸摸头发,但立时又昂起头,决定下节课鼓励所有女生都去学点防身的技能,强身健体,这样就算以后遇到特殊情况起码能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的安全。
何时雨看见她的第一眼后脖颈的毛就唰唰全立起来了。她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从生理上畏惧这个小巧玲珑的萌萌老师,总感觉她身体里流的不是血,是刀光剑影。
这份畏惧在她上的第一堂课就得到了验证,并在此后的两年时间不断加深。
可怕的萌萌老师!
但何时雨不讨厌她,相反的,还有点隐隐地喜欢。甄巧管她叫斯德哥尔摩的爱情故事。
何时雨知道这当然不是有关爱情的喜欢,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可能只是青春期中二少女对成年女性的孺慕和向往。何时雨有时会在刘思萌身上感受到安全感,以及母性,有时又觉得她是个英姿飒爽的远方姐姐。这话如果被甄巧听见一定会说她疯了。
刘思萌给她拉了把椅子坐下,又拉开抽屉给她分享私藏的小零食。
何时雨受宠若惊。
这恍惚让她回到了小学,那时候她的班主任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很年轻的一个女老师,耐心的不像话,对每个孩子都像自己的弟弟妹妹。
何时雨还记得她的样子,戴一副黑框眼镜,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牙齿白白的,上课时不苟言笑,但下课就摇身一变成了知心大姐姐,谁有不开心都可以去找她。这时候她就会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变出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小零食,还会轻轻地擦掉孩子们的眼泪。
何时雨记得,她身上总是有浅浅的香,手上总带着薄薄的粉笔灰,她给她擦眼泪的纸是带着香气和印花的手帕纸──专门买来安慰她们,毕竟小孩子总喜欢这种花花绿绿的东西。
事实也的确如此,当时小小的何时雨捧着那张沾染了自己眼泪的漂亮纸巾视若珍宝,连上课的时候都偷偷闻,一直到几天以后没有味道了,她才依依不舍地把纸巾珍藏到自己当时最喜欢的日记本里,锁住。
当年的日记本早已不见踪影,但那张纸巾的香味她至今都还记得。因为小学老师的影响,她的梦想一度是成为一名伟大的人民教师。
时光如白驹过隙,儿时的梦想早不知换过几轮,一直到现在。小时候认为未来是一条康庄大道,会纠结自己上清华还是上北大,似乎往哪走都是路,往哪走都有光。
长大后发现未来逐渐变得模糊,提起未来,梦想不再是代名词,迷茫成了主旋律。未来变成了一团灰色的雾,看不清,摸不到,不知该往哪走,不知哪里有光。
仿佛长大的过程就是从阳光灿烂走向无边黑暗,但过程无声无息,只是在一个十七岁的午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漩涡的中心,向未来眺望,收获的只有晕眩的大脑和密布的乌云。
何时雨觉得自己最近实在是过于多愁善感,也许是激素分泌失调了,总之,可恶的青春期!
她在刘思萌的小零食攻势下安安分分听了一课间的数学题,并保证下次上课肯定认真听讲不再和甄巧讲小话,这才仓惶地从办公室逃跑,重见教室的灯泡。
晚上和周其野去吃粤菜。如果是平时她是决计舍不得的,但周其野说,他请客,嘿嘿。
这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何时雨当然不会放过。她兴致勃勃:“吃日料吧周老师。”
周其野以明天考试不能吃生冷的东西一票否决。
好罢。
“那吃火锅吧,烤肉也行。”她满脸笑意。
周其野以辛辣荤腥吃太多容易拉肚子再次一票否决。
何时雨:“……”
想怎样。
赶在何时雨发飙之前,周其野及时补充道:“吃粤菜么。”
何时雨狐疑:“那家大酒楼?”
周其野:“嗯。”
何时雨顿了顿,还没酝酿成型的怒气瞬间消散殆尽。
总在本地的老饕群里看见这个名字,何时雨垂涎很久了,但碍于价格一直没能如愿。
终于可以去尝尝了!
何时雨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但又努力压下去。不能让周其野看扁!
于是周其野就看到何时雨嘴巴咧开一瞬,又马上恢复成严肃的表情,很勉为其难地皱着眉头点点头:“唔……那好吧,就吃这个吧。”
周其野假装没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很配合地说:“太好了,我一直想去吃,但没人陪我,谢谢小雨同学愿意满足我的心愿。”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正经,一点也不像在说什么出格的话。
但何时雨就是感觉被他调戏了。
心脏砰砰地跳,耳朵和脸不受控制地热起来,她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好好说话,别乱叫……”
周其野挑眉:“我不是一直在好好说话吗,小雨。”
真是怪了。从小到大不止一个人管她叫“小雨”,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高矮胖瘦的。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叫她“小雨”的时候,让她变得如此奇怪,脑袋晕乎乎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
肯定是周其野的问题。何时雨想。或者是他给她下了什么迷药。反正不管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带着点不同的意味。
何时雨:“……反正你别叫我小雨,小雨同学也不行。”
周其野:“好罢,时雨。”
何时雨:“你就叫我何时雨不行吗,我又不是没有名字。”
周其野:“好罢,何时雨同学。”
何时雨:“……”
何时雨投降了:“……随你吧,你愿意怎么叫都行。”
周其野从善如流:“好的,女朋友。”
何时雨睁大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不能再被周其野牵着鼻子走了。
于是她咬牙切齿地回到:“好的,男朋友。”
周其野笑得更高兴了。
妈的,激将法!周其野这狗!
何时雨恶狠狠地嚼着嘴里脆弹的虾饺,恨恨想到。
当然,刨除这个小插曲,整顿饭吃的还是比较愉快的,虽然何时雨想要偷偷吃掉最后一盘凤爪的时候被周其野手疾眼快的制止,原因是晚上吃多了不消化肚子会不舒服。
吃饱喝足以后,两人去麦当劳学习,括弧,在何时雨的强烈建议下。
周其野答应了,但要求是不许再点任何东西吃,因为她今天晚上吃得明显超出了健康饮食线。
“周老师,这道题没听懂,再给我讲一遍呗。”何时雨舔了口手上的甜筒,冰得一激灵。
“可以,”周其野看了她一眼,还是没有忍住,“少吃点凉的。”
“嗯嗯嗯。”何时雨敷衍地应完后又啃了一大口冰激凌。
周其野:“……”
算了。
她开心就好。
“这道题的易错点是很容易混淆动量守恒和动能守恒的条件,你看这句话……”
讲完笔记本上提前准备好的几个经典题型,周其野停下来喝了口水,让何时雨自己消化一下。
他们坐在落地窗边的位置,隔着一层玻璃,外面的灯光变得有些模糊,路上的行人大多穿上了厚厚的衣服,双手插兜低着头匆匆走过。
“几点了?”何时雨问,手机在书包里,她懒得拿。
周其野一顿,掏出手机晃了晃:“关机了。”
何时雨:“没电了吗?我这有充电宝,你用不。”
“没有,”周其野长按开机键,“总有骚扰电话,烦。”
何时雨没多想,只叮嘱他注意个人隐私,不要随便在网站上泄露自己的电话号码。
周其野点头,悄悄清理掉通知栏的二十个来自“妈”的未接来电。
“九点多了,”周其野看了眼时间,“回家之后再复习一遍今晚帮你画的重点,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最好是再重新做一遍。”
“知道啦──”何时雨拉长了声音回答,被周其野扫了一眼后立马正襟危坐满口保证,“放心吧周老师,有你在肯定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