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声音断断续续,伴着窗外的风,一阵又一阵刮入屋内。
韩沐一瘸一拐走到窗前,探出脑袋望了望天,远处乌云密布,气势汹汹向这边涌来。
“要下雨了”韩沐合上窗。
何疏躺坐在床上,疲惫地合上眼。
妖界的环境不适合养伤,因而韩沐与如悠带着她转到了列泉。
两地相距不远,只是何疏身体虚弱,路上花了不少功夫,确实过于劳累。
“来吃饭吧”
如悠端着吃食推开门,“店家见我们是降妖师,还送些点心呢”
“一会要下雨了”韩沐叮嘱道,“记得带伞”
如悠微微颔首。
她打算去裴家见裴允玹最后一面。
“如悠”
何疏推开韩沐送上来的粥,看向如悠,道:
“你也帮我说一声”
“放心好了”如悠上前接过韩沐手上的粥,坐在床沿,道:
“我会一一传达的”
又轻轻刮了刮表层,吹了几口,送到何疏嘴边。
“来”
何疏撇开头,“我不是很饿”
“不是很饿好歹也要吃点吧,你昨天吃的本就少,今日又不吃……”
如悠面露愠色,生生将粥怼到嘴边。
双唇紧闭,怎么都塞不进去,无奈只能作罢。
“你这样,哪来的气力好起来”韩沐也开始劝道,“又如何再见勿儿?”
提到勿儿,何疏双瞳微动,晦暗不明的眼神停落在地面。
她能清楚感到自己的生命在快速流逝,如同流水一般,握不住。
弥留之际,往顾一生,竟发觉足以留恋的少之又少,忽而想起与勿儿临别时的承诺。
她想回玉山,现在,立刻,马上。
想要用余下的时光好好待在勿儿身旁。
可……
临别前的相伴,怕只会加剧不舍。
该怎么办才好呢,顿时陷入两难。
何疏用手捂着脸,不动声色掩饰着狼狈。
“我是快要死了吧”
“……”
如悠眨眨眼,低头不停搅拌着碗里的粥,道:“别说丧气话,你会好起来的”
韩沐:“我早已写信给何家了,许是他们忙着筹办你妹妹的丧事,没看到”
“如悠,你忙完再把这封信亲手交给何家主”
“好……”
如悠还未说完,何疏便出言打断:
“没用的,他们不会管我的,他们巴不得我死”
将临死亡,何疏也不想再刻意隐瞒什么了。
“你可是何家大小姐,他们怎么可能……”
如悠还是不理解,她觉得再怎么样也不会不管的。
确实,毕竟宋穗在外人面前做戏做得很全,可以说毫无破绽。
若是不讲,谁人知晓表面风光无限的大小姐,在何家也不过是一个受尽欺辱的下等人。
“何疏!”
嘭!
一阵开门声又打断了如悠的话。
啪!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个巴掌生生落在何疏的脸上。
见此,他们才拉开宋穗。
虽被拉开,嘴上却不饶人,怒视着何疏。
“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放开我!”宋穗不断挣扎,“我要杀了你这个贱人!”
从前在外人面前,也要装上几分慈母,如今丧女之痛,痛彻心扉,也便全然不顾了。
宋穗不明白,为何老天待她如此不公。
她何尝不想相夫教子,安稳过日子,可那个女人来了之后,她成了旁观者……
看着他们在雨中恩爱,看着他们讨论剑法,看着他们一同出行……
嫉恨在不断蔓延,日月渐长,但她不得不强忍着,因为还有颜儿。
她不能害了颜儿。
直到有一天,她的儿突然问她——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宋穗便暗自决心,她们必须死!
她天真以为,沈湘死了,她就赢了。
错了,全都错了。
自己输就输在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所以她的女儿不能输,她要颜儿练剑,她要她的儿活得自由,她要她的儿……
可她的儿死了。
死讯传来,宋穗抬眼看着那高大的神像,眼眸低垂俯瞰众生,却不见她日夜的祈祷。
一步步向后退,一遍遍摇着头,心好似被刀绞了千万遍。
自由要比命重要吗?
那为什么死的是自己的儿……
嫉妒与不解让人失仪态。
她咆哮着,拼命地冲破阻拦,此刻无所顾虑,只想要眼前人的命。
看着她面目狰狞地大吼大叫,何疏心中涌入一阵寒意。
在未知真相之前,她也曾试图在她身上找寻一点点关爱。
但这个自称母亲的人,只会爱她自己的孩子……
“你要我死,可有人希望我活着!我又不是为你而活!”
难得一见的反抗,属实让宋穗怔了怔。
随后反应过来,吼道:“谁会希望你这个怪物活!生下来魔气缠绕,你这种人就该去死!”
“……”
戳到了痛处,何疏愣神地看着她,从前种种如流水一般从脑中闪过。
也曾想,死了好啊,从今往后便再无烦恼了……
气急攻心,一口鲜血无声无息流出,与泪交织着,傻傻分不清。
如悠与韩沐见状,也不顾情面,强行拉着宋穗出门。
尖锐声渐小,直至消失。
何疏低眸看着地上的一滴滴血与泪,缓缓闭上眼。
还不能死,得活着回去见勿儿。
宋穗骂骂咧咧不肯作罢,韩沐扭头看向如悠。
“你去瞧瞧何疏”
心领神会,如悠匆匆离去。
“何夫人”韩沐小心拦着劝道:“你这般大闹,小心他人来看笑话,还是回去吧”
“哼”
宋穗倒是不惧,依旧大声嚷嚷着,“我既来着,便是做好了打算,丢尽脸面也那个贱人死!”
“……”
果真难缠。
“何须何夫人动手,何疏早已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宋穗忽想起刚才何疏虚弱得吐出了血,不觉哈哈哈大笑起来。
“这样也好,死之前受尽磨难,也算是解恨了”
说罢,长扬而去。
风过树梢,柳拂水面,燕舞莺啼,人来人往,祥和安定已然盖过先前讨伐的惨重。
好似这里一直都是这般的安乐。
韩沐驻步在镇口,与如悠道别。
裴家在列泉微池,离这里还是有段路程的。
“路上小心”
“嗯”
如悠点点头,“你们也多加小心,勿儿那事你还是先不要与疏儿讲”
“今日你提及她,我见疏儿很是在意,若是说了,怕是思虑更重了”
“我明了,你放心去吧”韩沐拍了拍她的肩,笑道:
“见了面,好好表明心意,莫要再后悔了”
“好”
软纱随风飘扬,拂过面庞,轻微动一动,铃铃铛铛声便回荡在空旷的房内。
麻雀停在窗前,摇头晃脑打量着坐在床沿的女子。
它不明白她分明身着荣华绸缎,却满脸愁容。
看过来了。
手伸过来了。
快跑。
“……”
勿儿抬眼看去,小小身影飞向天空,直至消失于云海。
羡慕的眼睛闪着泪光,嘴角难得露出一抹笑。
啪!
江韫霜手拿酒壶跌跌撞撞进了门,头发些许凌乱,却不改往日傲气。
随意甩开鞋,赤脚一步一步走向勿儿。
勿儿敛了敛思绪,笑脸相迎。
这几日也曾想过逃跑,可双腿带伤也没有妖力,怎能逃得掉。
真没想到,遥满竟将妖丹交于她以作筹码。
勿儿必须要拿到妖丹,然后活着回去,等小疏回来。
江韫霜俯身看着那双好看的眼眸,分明熟悉得挪不开眼,可里面空空,望不到尽头。
真是受够了,假惺惺的模样。
借着酒劲,江韫霜拉起勿儿的手怒斥道:“这几日作这般姿态,定是很累吧”
“真是难为你了”
“……”勿儿还想狡辩,“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哈”
莫名的笑声让勿儿不寒而栗。
江韫霜解了锁链,扯着她的胳膊生生将她拖进一个密室中。
不知是如何进去的,只知道身子在地上摩擦得很痛。
江韫霜像扔垃圾一般,随意甩开她。
密室很大,墙上的红烛照亮周围,红色丝绸垂落在地,很是喜庆。
眼前则是格格不入的棺椁,散发着寒气,隐隐约约能看得见里面躺着一位女子。
勿儿强装淡定,“这,是什么?”
江韫霜坐在一旁,轻轻抚摸着棺椁里的人,眼中是难掩的柔情。
“林清寂”
“……”
得到了那个最不想得到的答案,泄气地瘫坐下来。
疯子,她就是个疯子。
“哼”
江韫霜满脸不屑看着勿儿。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是阿寂的转世?”
她站起身,眼含泪,“她早已不入轮回,怎么可能有来世?”
“我不过是见你魂魄刚好与她身体适配,才日日忍受你这张脸”
“你知不知道”
江韫霜快步走到勿儿面前,捏起她的脸,“我日日见你,只觉得恶心!”
“……”
不知为何,听到她说这些话,勿儿不但不难过害怕反而忍不住笑了笑。
江韫霜见状,生气推开她的脸。
“你竟还笑得出来?”
便是如此,勿儿还是止不住笑道:
“阿霜,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多深情呢”
勿儿昂起头,直视她的脸,这张她不情愿看到的面容,如今如此清晰摆在眼前。
“我确是林清寂转世,说来也难得,幸得被天界选中,抽取执琼神力助我轮回一世”
“……”
江韫霜怎么可能相信,一言两语怎么可能……
“这也是为何,我身上无妖气,年纪轻轻便能随意化形”
勿儿眼含泪,愤恨不满充斥着眼眸,看着她无措的神情,真叫人垂怜。
但勿儿一辈子都不会可怜她,不然林清寂不会原谅她的。
“我带着林清寂的记忆活在这世间,看着你自导自演,只觉得好笑!”
手颤抖指着那个棺椁,继续怒斥道:“过了千年万年,她身上的疤痕便能消除了!?”
“你把我害得好惨啊……”
江韫霜呆滞着,半知半觉才意识到,她的阿寂再也回不来了。
用神力维持的魂魄,根本就无法完整转移到另一个身体中。
不可能!
可抬眼,她周身确实没有妖气……
遥满那个贱人骗了我,竟被她利用了。
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那种漫漫无期的孤寂感再次浮现在眼前。
轻纱孤灯,夜又开始被无限拉长。
原以为……
老天顾我,没想到不过是金光乍现,又匆匆离别。
江韫霜再无从前的势头,这个时候,好似恍然大悟。
却还是倔强的稳住情绪,问道:
“然后呢?他们让你轮回了,然后呢?”
勿儿愣了愣,为什么难过的总是她,眼前这个人如同没有心一般,她到底是怎么问得出口的!
“然后?!”勿儿倾身过去拉着她的衣领,用尽全力嘶吼着。
“你不是最为清楚,假意施舍点好处,再榨干她最后的价值”
“你不是,最擅长做这事了!呃……”
江韫霜眼神犀利,扼住她的喉咙,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