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回来了，你竟然没死”宋穗看着眼前人，虽这般说，神情却一点也不惊讶。
“我如何回来的，何夫人当真不知吗？”
“罢了”宋穗冷笑，“我也要走了，不跟你计较了”
你要去哪？
“……”何疏很想问，可还是忍住了，她不会回答的。
何疏早就知道的。
“临走前，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宋穗靠近何疏，轻声道：“你母亲之死，可不是我一人导致的”
“你父亲，何度也在之一，我也不过是个挡箭牌罢了”
“……”
“你早就猜到了对不对，只是不愿相信，平时恩爱的夫妻，竟然是凶手”
“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为何？”宋穗咬牙切齿揪着她的衣领，“我女儿尸骨未寒，我绝不会让你过得那么舒坦，你活下了又如何？”
“活着，还不如死了”
“……可是母亲”泪水充斥在眼眶，何疏蹙眉看着她，“您可记得，您也曾这般疼爱过我”
宋穗缓缓放开手，或许在那么一瞬，她恍惚了，对于“母亲”二字的理解。
她记得那是个下雨天，何疏来到这个世间，然后自己就成了母亲。
记得她伢伢学语，稚嫩地喊着母亲，众人开心得捏着她的小脸蛋。
可这些记忆对她来说，是痛苦的。
因为她记得这些幸福，她的女儿何颜未曾有过的幸福。
“不过是些虚情假意，你竟当了真”
“……”何疏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我知道，所以早已放下了”
“……”
宋穗轻蔑笑了笑，一声不吭地离去，何颜死了，这里对她来说，了无牵挂。
从此，她不再是谁的母亲，也不再是何夫人，她是宋穗。
何疏转过身，看向她的身影。
永远都是这样，背朝着她，不曾回过头。
可是。
我的母亲啊，你对我恶语相加时，对我拳打脚踢时，头也不回地离去时，是否能想起曾经你也用你的手轻轻抚过我的头，用你的脸亲昵地贴着我的脸，手把手地教我降妖之术。
我以为会是一辈子。
为何一生这么长？如果不爱我，为何还要假意待我好，害得我，恨也恨不起，爱又爱不得。
用这一生苦苦摸索着，值得被爱的痕迹……
“你要走？”
“我……”
“去哪？”
“……”
“我，原本是想说的，但又怕……”
韩沐抢答道：“怕我不让你走，是吗？”
“……”
“你，要去杀谁？”
勿儿猛然抬头看向他，小沐为何知道自己此行目的。
“你会死的”
“不会……”
“会的！”韩沐情绪很是激动，“勿儿你是妖怪，一定知道妖王有一种能力，可让时间轮回”
“小沐你……”
“裴允玹死了，我想了很多办法，可他还是死了，所以你也一定会死的”
“我根本……”韩沐难过地看着她，“就救不了你们”
“轮回之术改变不了结局的”
“如果什么都改变不了，那我轮回的意义何在，这种法术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韩沐眼含热泪，看向她。
“难道，难道就为了重新经历一遍这样的痛苦？”
“……小沐”勿儿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那日你突然来找我，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吗”
“……”
“时隔多日，你突然来找我，待我比平日好上千万倍，就是这个缘故吧”
“……”
“上一世……”勿儿哽咽道，“是不是有太多遗憾了”
韩沐低着头，一声不吭。
该怎么答呢。
“我做错了很多事”韩沐缓缓抬起头，“错过了太多事”
“可如今”勿儿笑着摇头，“在我看来，我已了无遗憾了”
“……”
韩沐不忍直视她的眼睛，别过头。
沉默许久，才开口。
“你走吧，多加小心”
“再会”勿儿弯腰作揖后离去。
“……再会”
沉默着，一片寂静。
对于她的父亲，何疏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在她印象中，永远也看不到他的身影，阿娘在世时还能见那么几面。
阿娘走后……
其实他也知道我在何家过得不好吧，他也知道我这些年受的委屈吧，但他默许了。
就这一点，何疏觉得没必要再尊重他。
所以，她想见面时大声质问他，为什么要杀阿娘？为什么置身之外？为什么视若无睹？
可见到他时，何疏没有开口。
或许是发觉时间早已冲刷了仇恨与委屈，又或许是他的头上有了几许白发，也有可能是半知半觉这个家就只剩下我和他了。
何疏没有发疯地询问，而是平静的，沉默的坐着。
等着，他开口。
“回来了，就不要走了”何度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
“如今你大了？”
“……还有两个月，就及笄了”
何度若有所思点点头。
“也到了接管何家事物的时候”
“父亲是从一开始就如此打算，还是说只剩下我一个，才会这样”何疏试探问道。
“无论怎么，你都姓何，是何家的一员”
“……我是吗？”
是这样的吗？
只有在外人跟前才是吧。
“方才宋穗与你说了你阿娘的事？”又是转移话题，何疏见怪不怪。
“你阿娘确实因我而死”何度深深叹了一口气，“其中有太多缘故，等你长大了……”
何疏唰地站起身，“如果是这样，我想也没必要留下来”
“……”
“我不想像您一样，因这些缘故让自己深爱之人离开，而无能为力”
字字诛心，何度无力反驳，他看着何疏。
什么时候她长得与自己差不多高了。
湘儿走后，他的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每每回到这熟悉的宅院，回忆涌上心头的那一刻。
难过得不能呼吸。
“你既然不想，那就算了”何度答应得很爽快。
父亲很爱阿娘，每次提到这个，他总会妥协。
但他不爱我们。
又是一片寂静。
“回来就多住几天再走吧”
“不用了，我早与他人约好了时日，回去晚了她该担心的”
何度颔首，“……好”
“你阿娘留给你的”何度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何疏接过，轻轻摩挲着，不解地看向何度。
“及笄之礼”
“……”何疏鼻子一酸眼眶含着泪，作揖离去。
匆匆出了院门，倚靠在墙上，手紧紧攥着信封。
展信佳。
我的疏儿，今日及笄，你便是大孩子了。
宋穗母亲不容易，你要知道多为她分担一点。
就如我常与你说的，乖乖待在……
“我会乖乖待在母亲身边”
“然后呢？”沈湘拭去她眼角的泪，又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何疏鼓起嘴巴，摇摇头，“才不等阿娘回来”
说罢，赶忙跑到宋穗身侧，祈求庇护。
“唉，你这个死丫头”
宋穗笑了笑，“你放心去降妖吧，我定会好好照护疏儿的”
“有劳宋姐姐了”
……
你父亲很辛苦，望你能理解他。
说来你也快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不知阿娘为你物色的裴允玹，你可喜欢。
若是不喜欢，也不必纠结，大胆一点，解除婚约，要有点你阿娘当年的气魄。
……
何疏看不下去了，放下信，无声哭泣。
无数次，疏儿，阿娘看着你的背影偷偷流泪，多想告诉你，却又怕你知道。
你还那么小，没有阿娘可怎么办。
如今你长大了，你应该能理解我，阿娘为守住心中那份道义而死，无悔无憾。
我的女儿啊，岁岁平安。
……
“我回来了”何疏推开门，只有韩沐呆呆坐在房内。
见她来了，紧张站起身。
“勿儿呢？”
“她……”见韩沐支支吾吾，何疏脸上笑容凝固。
“她怎么了？”
“小疏”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勿儿”何疏跑过去，紧紧抱住她，原以为泪早已流尽，可见到她时，还是无声无息流下了泪水。
还是回来了，你还是放不下何疏。
烛火忽明忽暗，勿儿借着光吃力地检查着伤口。
呀——
门被打开了，她迅速捂住伤口看向门外。
“我寻来了伤药”韩沐将药放在桌上。
“……你怎么”
“何疏抱你时，你吃力的样子我看得一清二楚”
“不要告诉……”
“我不会告诉何疏的，快上药吧”
光将影子拉长，忽大忽小，摇摆不定。
韩沐接过她手上的药，蹲下轻柔地为她上药。
“勿儿，我想明白了，我打算回玉山”
“……”
“我知道你不愿与我回去，我不会强求”韩沐抬头笑了笑，又继续擦拭着伤口。
“我为了规避一切危险，违背了本心”
“你说的不错，了无遗憾”
“我想了无遗憾，所以我打算回玉山继续上一世未能完成的遗憾”
勿儿露出笑容，“如此挺好的”
“你也是，顺从本心吧“韩沐起身，收拾药瓶。
“早些歇息吧”
“……嗯，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