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的生活是自由的。”
谢无涯转头问他:“那我可以离开吗?”
萧莲舟沉思半晌,同意了:“你若真想离开,便离开吧。留在这里,也并不会有更值得期待的以后。”
说完,他又轻轻说了一句:“这世上的事情,似乎总是事与愿违。”
这话轻的像一片羽毛,但落在谢无涯耳朵里,却像一根针。
他从没见他如此落寞过,就算是当年衍天宗面临宗门覆灭之危,他也异常镇定。
可如今不仅对自己生出怀疑,甚至连自己曾经坚信的东西也不再相信了。
他就像失去光亮的月亮,只有孤寂与落寞,所有的熠熠生辉、圣洁清冷似乎都与他分道扬镳了。
“没那么糟糕。”谢无涯宽慰了一句。
“有酒吗?”他忽然问他。
“……有,但是……”
“我想今晚睡的安稳一些。”
谢无涯没法再拒绝他,进屋将青赋的酒拿了一小壶出来。
萧莲舟伸手去拿,谢无涯却只倒了半杯给他:“可以了可以了。”
萧莲舟看他这么紧张一壶酒,不禁莞尔,接着又问:“你不喝吗?”
“我就算了。”谢无涯不想两个人都喝的醉醺醺。
萧莲舟道:“你这个年纪还没到喝酒的时候。再过几年,等你及冠,便能喝了。你十四了吧?”
谢无涯心累:“我十六。”
“雁冰十七,看上去道是年长的多。”
若是他当真十六,这话听着道也没什么,可他十六的外表之下,是一个三十多岁活了两世的灵魂,这话听着就格外刺耳。
“梅雁冰小屁孩儿一个,成熟稳重那都是他装出来的。”
萧莲舟笑笑不说话,谢无涯蹲在旁边,风轻轻吹过,带着轻微檀香的发丝便拂到他脸上。
这个味道让他觉得依恋,但他自己心里却很抵触这种依恋的萌生,便往旁边移了移。
他知道萧莲舟心里难过,也知道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不能说。甚至,他能感受到跟他同等的悲伤,只是有些话,他自己不说,他就不能说。
“雁冰来找过你?”他问。
谢无涯也没瞒他:“嗯,他很担心你。”
“雁冰资质很好,上进踏实,几位长老都想将他收入座下。”
谢无涯:“可他只想跟你。”
“我指点不了他什么。”他说话永远都是不紧不慢,就算此刻说着这样悲伤的一件事情,他仍是语气温和清浅,“若是耽误了他,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你也是一样。”
“我?”
“你若是有想跟随的长老,我会替你安排。长意和长宁我也已经交托好了。”
谢无涯:“那你呢?”
“我自有我的去处。除了衍天宗,任何地方都好。”
谢无涯道:“这不是放逐么?长老们也同意?”
“我意已决。”
看他完全不抱希望,几乎自己就否定了全部可能,谢无涯有些迫切道:“你怎么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天地广博,说不定有法子治你的伤。”
“衍天宗藏书十万卷,这数月,他们已经查过所有典籍,我这种情况……”他摇摇头,已经表明一切。
“无涯,但凡我能看到一丝希望,我都不会放弃,可我看不到。”
谢无涯看着他,此时他淡淡说着这些,眼睛里的神采一点点淹没在无尽的失落与无能为力当中。
谢无涯道:“那也无妨。大不了从头再来。”
“从头再来?”萧莲舟微微被他这四个字惊到,“我还能从头再来吗?”
“当然。”谢无涯似乎从来就不缺从头再来的勇气。
萧莲舟有一瞬犹豫,继而苦笑着摇摇头:“金丹能再结,难道经脉也能再接吗?我现在还能行走坐卧,已经是万幸……”
“你别灰心,这天底下又不止衍天宗有藏书。”
“无涯,也许以后你会明白,这样一个渺茫的希望,并不足以支撑我跨过这道坎。人的一生会经历很多坎坷,有些咬咬牙就过了,可有些,怎么都跨不过,所以我们称之为劫数。”
谢无涯道:“没什么跨不过去的。只要我想,我就能跨过去。”
萧莲舟转头看着他,他本以为他是故作镇定,可看到他的眼睛时,他竟被震撼。
那样坚毅又顽强的光,仿佛日落其间,永远不会熄灭。
可他还是问道:“能吗?”
不是在问谢无涯,他是在问自己。
谢无涯依然如此回答:“能。只要能看到一丝希望,就算结果一成不变,我也会去试。”
“为何?明明改变不了,为何还要试?”
谢无涯道:“我跟云泽君不同。我想要的少,所遇的希望也少,所以只要能看到,哪怕一丝一毫,我都不想放弃,因为我知道,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
萧莲舟浅浅一笑,却满是苦涩:“你怎知道我要的就多呢?”
谢无涯看过来,看着他将手中那杯酒一饮而尽。
他想,人是很难完全了解另一个人的。就像在此之前他觉得自己对萧莲舟了如指掌,可这一刻,他不禁也怀疑起来了。
月亮不知何时钻进云层,阴沉沉的,竟是要落雨的架势。
半杯酒下去,萧莲舟果然当即就栽倒在他肩上。
他选的这个距离刚好,就像提前预判了一样。
人没有彻底睡过去,仍睁着眼睛,只是失神一样靠在他肩头。
就好像那半杯酒不禁淹没了他的意识,还夺去了他的神魂。
“我输了……”他靠着谢无涯口中低喃,“彻底输了……”
谢无涯本以为见他如此落魄,会分外开心,可实际上,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有什么可高兴的呢?他拿命护了一辈子的人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难道他还能笑起来?
他很想让自己轻松的发出笑声,可实在做不到,只好将人送回房间。
正准备灭了灯出门,床上的人却突然叫住他:“能不能别熄灯?”
这是他的习惯。他总喜欢房间里亮堂堂的,尤其睡觉的时候也总亮着灯。
以前,谢无涯都由他,若觉得灯太刺眼就拿绑带将自己的眼睛蒙上。
看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望着旁边的灯火,谢无涯又将灯罩扣上,没有吹灭它。
外面突然开始落雨,密集的雨点打在房背上,响个不停,风也紧了,天空不时还有闷雷滚过。
谢无涯走过去将窗户阖上,又从柜子里取了一条稍厚些的棉被替他盖上。
他定定看着谢无涯,用一种略带茫然的眼神。
“睡吧。”谢无涯转身欲走,却被人拉住袖口。
萧莲舟:“神仙叔叔……”
谢无涯愣了愣,转头看着他。以前,萧莲舟每回喝醉也会这么唤他,接下来必定会折腾他一整夜,他只当是他的情趣。
这回……
“过来睡。”萧莲舟拍了拍他身侧空出来的地方。
谢无涯立马往后退了两步:“你想干嘛?”
“许愿。”
“许愿?”
“神仙叔叔说过,凡我所求,必有所应。”
这话简直一瞬击中谢无涯的后脑勺,叫他立马脚趾抓地,心里直呼尴尬:这家伙又来了,从前每回他体力不行,他都要咬着耳朵说这句,然后就是各种“压榨”他的“无礼”要求。
他真是怕了。
“打住打住,”谢无涯赶紧制止他,“这话我没说过,我也不是什么神仙叔叔。你赶紧睡觉。”
萧莲舟看着他,眼神依旧茫然,不知道方才的话他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
良久,他小心翼翼问出一句:“你也不要我了吗?”
谢无涯看着面前这个意识混沌的人,不禁苦笑。
不要他么?
分明放弃他谢无涯的是他啊!
他想叫他如何答呢?
他觉得没必要跟醉鬼解释什么,转身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