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在台上怒怼了严君山,谢无涯当然没那么不要命到处乱逛,徒惹麻烦,他只是不想在那台子上待着。
昊天宗地方他熟,所以便选了一条人少的路径自往后山去。没想到半路却被人截住。
“谢……无涯?”
拦路的不是旁人,正是方才在台上急于表现的魏长风,他叉着腰将人上下一打量,脸上露出“也不怎么样的”神情,“听说你是云泽君新收的弟子?未经内门大比,云泽君直接向青霄长老要了你?这么说,你很有本事?”
这话若是放在上一世,他定然要狠狠向这小子证明萧莲舟的眼光。
不过现在嘛,随他怎么想。
谢无涯:“是人都有看走眼的时候。”
魏长风道:“那你是承认自己没本事咯?”
“如果能让你这么想,就把路让出来,我不介意。”
魏长风对他此举颇为不屑:“旁人若是听到这话,定要与我争个高下,你却活像个软脚虾一样,也不怕堕了云泽君和你衍天宗的名声。”
这话道是实话,任哪个意气少年也忍不了这样的挑衅,可他如今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谢无涯:“既然知道我不会同你比,还不把路让出来?”
魏长风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见他果真不应,只心里将人低看了几分,道也未作其他为难,说了句无趣便离去了。
谢无涯随后去了后山,挑了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直接爬到最高处,躲在树冠里睡觉。
这仙门大会按照惯例是要连开三天,他可不打算像根木头似的在台子上戳三天。
外面阳光明媚,暑气正盛,可这林子里却清凉宜人,分外惬意。他交叠着腿抱臂高躺在树杈上,迷迷糊糊竟也睡了过去。
不知几时,一阵震颤将他从浅睡中摇醒。他往树下望了一眼,竟是魏长风的兄长,此时正发狠似的将拳头往树上砸。
谢无涯重新交叠了下腿,收拢双臂,正打算接着阖眼养神,就听见树下那人自言自语:“为何我什么都做不好?为何我事事都不如他?我用功了,也努力了,为何……为何还是这般结果?”
听到这话,谢无涯心中叹惋。
修行这回事,天赋和努力缺一不可。偏偏这魏长华虽然肯下功夫,却在天赋上差了一点。以至于他虽然是兄长,却被天赋极高的魏长风远远甩在后面。
如今差距越来越大,他这做兄长的心情自然可想而知。
谢无涯无意惊扰他,谁还没个狼狈时候?自是不希望被任何人撞破。
魏长风抵着树干沮丧了许久,又才整理好袍服,做回那个成熟稳重的魏大公子。
谢无涯看着他拖身离去,心想,他现在这般艳羡幼弟,不惜重责己身,殊不知有朝一日玉华宗能依靠的,只有他这个虽然修为平平,却成熟稳重、处世老道的大公子。
时耶?命耶?
他不知道。
只觉得造化弄世人,非只独独针对他谢无涯。
经过这么一遭,他睡意渐消,透过叶隙远远朝底下天星台望了一眼,场上各大宗门之间的对决仍旧如火如荼。
收回视线时,瞥见下方水潭跟前有两人说话,他本无意偷听,但见两人神情实在好笑,便忍不住侧耳。
“……在衍天宗学业如何?今年可否结丹?”
盛明庭黑沉着脸,像只快要啄人的鹰。盛明朗缩在旁边,却像吓惨了的鸡仔。
盛明朗:“大哥,今年结丹……恐怕有难度……”
盛明庭:“那你今年在衍天宗都学了什么东西?”
“学……学了还挺多……”
“说说看。”
“呃……那个……呃……呃……”
“你再呃一句!”
“!”
谢无涯忍着笑看这两兄弟拉扯。
“大哥,你……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再给他一点时间,他的小黄书就能波及到清风门了。谢无涯心里默默的想。
“三年又三年,你忘了爹临终前是怎么叮嘱你的?”
盛明朗垂着脑袋,声音细若蚊鸣:“把清风门做大做强。”
“你再给我说一遍。”
意识到自己口快说错话,他连忙改口:“把……把清风门发扬光大。”
盛明庭毫不留情的教育道:“宗内的长老、师兄师弟们都宠着你,我特意把你送去衍天宗,本以为你能洗心革面,没想到还是这副不长进的样子,将来怎么接掌宗门?”
盛明朗捏着衣角嗫嚅道:“有你在就行了……”
“你在说什么?”盛明庭显然动了气,“清风门迟早都要交到你手上,这话十年前我就跟你说过!”
盛明朗小声辩解:“可我就不是那块料嘛,宗里你一直打理的好好的,干嘛让我做这种糟心事……”
盛明庭怒道:“我告诉你,盛家没有废物,你就是块烂泥巴,我也要把你烧成玉瓷!”
盛明朗心里一梗,干脆眼一闭,脖子一伸:“你一剑砍了我算了。”
“你!”
盛明庭火气还没出,盛明朗道先抹上眼泪:“三年没见了,一见面你不问问我在衍天宗吃的香不香、睡的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我、练功有没有受伤、有没有生过病,就只知道结丹结丹,你一点都不心疼我,呜……爹,娘,要是你们在就好了,我好想你们啊……呜……”
盛明朗这一哭,盛明庭再硬的心肠也给哭软了:“别哭了……”
“爹……娘……要是你们还在就好了……”
“行了,别哭了……”
“呜……爹……”
“再哭!”
“!”人一发飙,盛明朗登时噤声。
谢无涯看得直想笑,这盛明朗脑瓜子一转,能有八百个心眼子,也就盛明庭能治他。
不过他也挺好奇,这盛明庭将清风门打理的好好的,干嘛要说有朝一日交给盛明朗这话?
就盛明朗这尿性,让他当几年宗主,恐怕整个清风门都得成颜色废料市场,那时候才真是离了个大谱。
见人脸上淌着金豆豆,盛明庭又语重心长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懂些事。结丹难道不是为你自己好?”
盛明朗问:“那要是我一直结不了丹,是不是就永远都不能再回清风门?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盛明庭面色凝重:“清风门永远是你家,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盛明朗一喜:“那我现……”
“结丹进门,通行无阻。若是没结丹,先上家法。”
“大哥……”盛明朗直跺脚。
“没得商量。”
盛明朗看人打定主意,气急败坏却又无计可施,只好狠狠从鼻孔里喷出一个“哼”,以示抗议,然后气鼓鼓的离开了。
盛明庭望着他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
他何尝不是无计可施,清风门盛老宗主走的早,他这大哥又当爹又当妈把盛明朗教养长大,本想教养的有出息,没想到就这出息——一颗丹结了十几年还没影。
谢无涯目睹了这场好戏,一想到盛明朗方才的神情就忍不住想笑,谁知,一时大意,竟不小心踢到树干上,弄出声响来。
“谁?”
盛明庭耳聪目明,随即就捕捉到这一细微响动。
“滚出来!”
谢无涯本还想装聋作哑,蒙混过去,可人一个纵身就从水边落到林子里,并且随即捏紧了手上的剑。
知道这人不好惹,他还是在被人劈下来和自己爬下来当中,选择了后者。
他拨开重重叠叠的树叶,先将脑袋探出来,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跟人打个招呼:“……盛宗主……幸会……”
盛明庭抬头,手上的剑明显捏的更紧。
“误会……我不是存心偷听你们讲话……”谢无涯解释了一嘴。
“那你是都听到了?”盛明庭很会抓重点。
谢无涯尴尬的笑笑:“……大差不离……”
盛明庭眼中闪过一丝不善。
谢无涯解释说:“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而且我保证不会说出去。”
“下来。”
闻言,谢无涯立马抱紧树干:“我下来可以,但盛宗主得先答应我不追究此事。”
盛明庭沉默。
这就是要追究的意思。
谢无涯又道:“其实这事真不赖我,我好好在树上睡觉,谁知道你们会在这见面?而且好巧不巧,我还恰好听到你们谈话……”
“下来。”盛明庭重复了一遍。
谢无涯:“其实要怪只能怪盛宗主你太不谨慎了,这哪有在林子里说隐秘的道理?”
“下、来。”
见人语气又严厉了几分,谢无涯毫不怀疑,接下来这人很可能会直接跳上来擒他。
凭借上一世对这人的粗浅了解,此人虽嫉恶如仇,道不是个蛮不讲理的暴虐之人,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就杀他灭口。
权衡之后,他从树上跳下来,稳稳落在两米之外。
盛明庭身长八尺,高大威猛,浑身藏凛然之气。而此时的谢无涯不过七尺左右,且形销骨立,犹如饿殍。
他这一落地,叫人很难不怀疑那身骨头是否立马就会散架。
盛明庭盯着他:“原来是你。”
谢无涯正疑惑他何出此言,就听见他后面的话:“敢当面跟严君山叫板,你还是头一个。”
谢无涯正想谦虚两句,没想到下一秒眼前剑光一闪,一柄三尺寒铁直直朝他刺来。本能反应下,他一跃而起,抬脚将对方的剑踢开。
“盛宗主……”
不等谢无涯开口多言,盛明庭再次持剑斩来。他眼疾手快,随即在手边折下一根树枝,以此作剑,与之格挡。
霎时,两人打将起来。
盛明庭修为深厚,剑法刚猛,一招一式都有千钧之力,再加上灵剑赤辛加持,虽未用全力,但也轻而易举压的谢无涯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谢无涯抵死顽抗,扛了十几回合,对方陡然发力,一剑斩断他手中的树枝,当胸一脚将他踢出五米开外,重重砸在一棵树上,继而滚落在地,整个人登时疼得蜷成一团。
盛明庭收剑回鞘,冷哼:“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不过如此,竟然也敢找严君山的不痛快,我看你就是找死。”
谢无涯偏在地上吐了口血水,忍着痛道:“他能找我衍天宗的麻烦,我自然也不能叫他痛快。”
盛明庭不屑:“逞口舌之能而已。”
谢无涯直笑,倒把盛明庭给笑懵了:“你笑什么?”
“这口舌之能还就得我这样平平无奇的小弟子来逞,若是换了盛宗主跟他对呛,结果可就难以预料了。”
盛明庭微微蹙眉,继而又舒展开:“你就不怕他一怒之下杀了你?”
谢无涯试图爬起来,但试了几次,腹腔都提不上劲,他干脆直接躺在地上,满不在乎的说道:“说他两句便杀了我?那他严君山也太没风度了。”
说完,他又看着盛明庭道:“盛宗主今日若是杀了我灭口,器量也可见一斑。”
盛明庭冷哼:“激将我?我告诉你,今日你若向我告罪求饶,我也许会考虑饶了你。”
“哈哈……”谢无涯笑起来,胸膛也跟着一起一伏。
盛明庭不悦:“你又笑什么?”
他捂着胸口咳了几声,腹腔慢慢能用上力,他这才撑着身子勉强爬起来,直视着对方,问他:“盛宗主想让我如何求饶?”
盛明庭正色道:“那就要看你有多想活下去。”
谢无涯作势再三斟酌,忽然面露讶异,忙朝盛明庭身后躬身行礼:“严宗主。”
盛明庭一惊,随之转头去看,岂料身后空无一人。
他立马意识到被骗,赶紧回头,哪知就这个空档,谢无涯已经窜进林子不见了踪影。
“这个混账!”
生平头一回被人戏耍,盛明庭气的牙根痒痒。
他打定主意,下回一定要给这混账一点颜色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