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狼妖,永安城没再发生挖心命案。
他们一直在城中等赵长意,萧莲舟每日在谢无涯房中看书默字,盯着他卧床休养。
盛明朗本想拽他去城里逛逛,见此情形,也只好作罢。
谢无涯躺的浑身难受,比身上有伤还难受。可萧莲舟坚持,他也拗不过,只好整日不分晨昏的睡着,还总是做梦梦见有人摸他的脸。
在城中等了七八天,赵长意这小子总算是回来了,但他看起来活像个黑脸罗刹。
也就二十几天没见,这人黑瘦了一圈,许是刚风尘仆仆回来,哪里还有往日那个神清气爽的小仙君模样?整个一山野村夫。
盛明朗多嘴问了一句:“你不是跟人叙旧?怎么弄成这样?”
赵长意直接一句封喉:“要你管!”
……
返程路上,几个人似乎各怀心事。
连平时话最多的赵长意也只是默默骑在马上。
而谢无涯更是思绪重重。
因为他知道,他们这次返程回去见到的将是尸横遍野、支离破碎的衍天宗。
他转头去看萧莲舟,忽然有些明白他当年的追求。
如果不能站上顶峰,便只能沦为灰烬。
衍天宗覆灭后,他或许也曾无数次在想,如果当日没有下山试炼,是不是就能保住它?
似乎被他察觉,萧莲舟转头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刚好对上。
他目光温柔,唇边的笑永远让人如沐春风。
谢无涯觉得自己就像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看到一点点美好就爱不释手、视若珍宝。
他想,如果注定要走完这条路,那他就为这一点美好再送他一程吧。
他收回视线,在心中长叹一声,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继续走下去的理由。
……
从到达山门的时候,萧莲舟就已经发觉不对劲。
衍天宗每日都会安排弟子值守,风雨无阻,而此刻,不仅守门弟子不在,而且结界大开。
谢无涯看着赵长意随萧莲舟御剑而去,反道停了下来。
他知道山上是怎样一副场景,也知道萧莲舟会崩溃到何种地步。
等他跟盛明朗步行上山,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
跟记忆里一模一样,到处都是尸体鲜血,以及大火之后的痕迹。
一片狼藉,满目疮痍。
盛明朗瘫倒在门口,一步也挪不动。谢无涯自从踏上这片烧焦的土地,眼睛就不自觉去寻萧莲舟。
终于,让他在灵晖殿找到他。
只是曾经宏伟巍峨的灵晖殿早已不在,只剩四周残留的些许断壁残垣。
萧莲舟跪在殿中央,脑袋垂得很低很低。
整个人一动不动,像是完全睡着,又像是地上的尸体,早已死去多时。
谢无涯缓缓走进来,尽管他已经亲历过一次,但他的心情依旧沉重。
他从没觉得这个地方哪里不好,这里给了他安身之处,给了他庇护之所。他也曾在这里度过了很多无忧无虑、开心快乐的时光。
如今,这个地方不复存在。他的心情跟萧莲舟的心情并无差别。而且,他更多一份明知却无力改变的无助。
他挨着萧莲舟跪下。
为自己的歉疚、也为自己的无能。
“无涯……”片刻后,身侧的人发出几近力竭的声音,气若游丝,仿佛随时就会倒地散架。
“我在。”他答。
“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
“那为什么……会这么样?”
谢无涯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当年,他被绑在刑柱上公审时,被宣布处死时,他也曾一遍遍问自己:
【我做错什么了吗?】
【为什么……会这样?】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得到确切答案。
包括现如今,他仍不时问自己这两个问题。
可谁会回答他呢?
“无涯……”萧莲舟的声音几乎被什么无形的怪兽吞噬殆尽,只有微弱的气息还在。
“我在。”
“我……好痛……”
谢无涯的心像被扎了一刀,他伸手将人揽到怀里,紧紧抱着他,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温暖他,可他发现,怀里的人浑身冰冷,冷到彻骨,怎么也捂不暖和。
片刻后,人在他怀里没了动静,谢无涯这才发现他口鼻出血,地上已经淌了一大滩。他忙切脉,人已经脉息微弱,几近于无。
“赵……赵长意!赵长意!”
他赶紧将人打横抱起来,健步如飞往外跑,如临大敌。
“你踏马的给老子滚出来!”
半晌,赵长意慢慢吞吞从死尸堆里直起身子,也是只剩半条命。
“马上御剑去苍梧峰竹苑树下,把下面埋的火灵参给我挖出来!”
赵长意宛若痴呆,一动不动。
谢无涯登时火了,抱着萧莲舟,几步过去,一脚将他踹翻出去:“萧莲舟出了任何事,老子要你的命!快去!”
似乎是听到萧莲舟三个字,他才慢慢有了反应,看着面前凶恶如豺狼厉鬼的谢无涯,他的大脑慢慢开始接收信息,几秒之后,踏剑奔往苍梧峰……
不多时,赵长意取来匣子。
谢无涯一拳砸开,拣出里面的火灵参塞进嘴里,胡乱嚼了一通直接掰开人嘴巴渡了进去。
赵长意呆呆看着,竟不知是否应该制止。
“水!”
谢无涯接过赵长意手上的水给人灌了两口,可水顺着嘴角滑出来,根本灌不进去。
他直接上手粗暴的掰开萧莲舟的嘴巴,又灌了两口水,逼着人不得不吞咽下去。
赵长意心疼萧莲舟,开口制止:“你别……”
张口就被谢无涯吼回去:“你懂个屁!给老子闭嘴!”
赵长意从没见过这副疯魔状态的谢无涯,愣是被吓的一语不发。
给人将水灌进去之后,谢无涯这才拿衣袖将人脸上的水渍擦干净,抱起人就往外走。
“去……去哪?”赵长意已经完全失了主意。
谢无涯想了想,上一世他们是去了云雾山庄。
看到旁边呆若木鸡的盛明朗,谢无涯心里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并迅速做出决定。
“我带他们去云雾山庄,你去清风门。”
听到清风门三个字,盛明朗机械的转头望过来。
赵长意也木然发问:“为什么去清风门?”
“告诉盛明庭,衍天宗是第一个,他是下一个。他若是相信就带他来云雾山庄。”
赵长意的脑筋明显已经转不动了:“那他若是不信……”
“不信?不信就告诉他,盛明朗已经被谢无涯大卸八块,剁成肉泥喂狗了!”
盛明朗:“……”
赵长意:“……”
赵长意愣了半天,又才提出问题:“为什么是我去?”
谢无涯瞪着他:“不是你去,难道特玛的是我去?”
突然受到极度刺激,赵长意完全神游天外:“对啊,为什么不是你去?”
谢无涯看他这副样子,放下萧莲舟,抬手一耳光抽过去,捏着他的下颌,将人一把拉到自己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道:“赵长意,你给老子醒醒,时间不多了,清风门全宗是死是活,就看你的本事了!”
赵长意眼睛动了动,慢慢反应过来,所有的悲伤才找到出口,他突然像个孩子一样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啊啊啊啊……”
“哭什么哭?”谢无涯吼他。
但根本没用,他说不出话,似乎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哭,凄厉哀嚎。
谢无涯咬牙,拿手将他脸上的眼泪抹去,盯着他道:“哭什么?还有事等着你去做!”
赵长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不想死……我想跟你们一起去云雾山庄……谢无涯,我不想去送死……”
赵长意声声泣血,哭的谢无涯整颗心揪在一起。
这个男人,这个少年,也才仅仅十六岁而已。
他就要拿他的命来赌,因为这就是一场豪赌。
上一世,清风门全宗被屠,盛明庭被杀,这是血淋淋的事实!
可他现在,让赵长意去报信,让他去扭转这一切!
一旦被堵在清风门,毫无疑问,他也将变成一具死尸。
可他要赌,他阻止不了衍天宗覆灭,是因为凭空之言不会有任何人相信。可如今有了前车之鉴,就算盛明庭不会全信,也会信三分。
三分,三分足矣!
有这三分,他也许就能挡住盛明朗坠入地狱。
他要赌,他必须赌!
“长意!”他紧紧捧住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不会死,你一定不会死。”
“不,我会死,我也会像长老、其他师兄弟一样死掉……”赵长意哭泣不止,“谢无涯,我会死……”
“不会的,你信我,你一定会没事。”
“不,我会死,我一定会死……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你特玛的不会死!”谢无涯恨铁不成钢,抬手又甩了他一耳光,赵长意捂着脸呜呜流泪,谢无涯再次捧起他的脸,喝道,“看着我!”
赵长意抬眼看着他,清泪直流,可怜无助至极。
“相信我,你不会死!”谢无涯无比肯定的告诉他。
“我不信……长老死了,师兄死了,我肯定会死……”
“你不会死!”谢无涯捏着他的脸赌咒发愿,“我跟你保证,你赵长意要是死了,我给你殉葬!我谢无涯给你殉葬!”
声音回荡在四周,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他要赌,连他自己一起赌上。
如果赵长意死在清风门,那他就殉了他,以此赎罪。
赵长意怔怔看着他,眼泪挂在眼角,整个人瑟缩不止:“我做不到……我害怕……”
眼泪一滚而出,湿了整张脸。
“我害怕……”
谢无涯急了,提高声音怒斥道:“你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你特玛就这点胆量?”
赵长意泪如决堤。
谢无涯抱住他,安慰他,鼓励他:“长意,不怕,拿着你的剑,去清风门,把他们带出生天,你可以做到!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赵长意愣愣道:“我可以……吗?”
“你可以!只有你可以!”
“可……”
“别想那么多!你就是可以!”
谢无涯顺手将靴子里的双色宝石匕首掏出来放到他手心,“这是云泽君给我的宝贝,厉害非常,它会护着你,没人能伤害到你。”
赵长意看了看匕首,有些难以置信:“没人能伤害我?”
“没有!”
“给……我了?”
谢无涯点头:“以后就是你的了。”
赵长意似乎得到了些许鼓励,他将匕首紧紧握在手里,然后看看谢无涯,突然上前抱住他,哭的伤心又绝望。
谢无涯也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哽咽道:“去吧,我们在云雾山庄等你。”
赵长意慢慢松开他,话不成话,调不成调:“那我去了……”
“去吧……”
“……”
赵长意落泪转身,踏剑而去……
谢无涯看着他消失在天际,忍下落泪的冲动,转身抱起萧莲舟,冲地上的盛明朗吼道:“还不滚起来?”
盛明朗艰难的爬起来,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临下山前,谢无涯朝苍梧峰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来不及去看一眼兰玉,他想,以后还会有机会回来。
与此同时,苍梧峰顶的结界已经摇摇欲坠,里面暗无天日。
悬空桥下方的金色封印当中,万千妖魔正咆哮着冲击封印上的裂痕,成千上万的魔气妖气呼啸而出,如利箭穿透萧珏的身体……
结界内妖魔肆虐,凶猛残暴的妖魔撕扯他的身体,从伤口钻进他体内啃噬他的经脉内脏,他浑身是血,口不能言,苦苦支撑,用即将耗竭的灵力修补封印……
妖魔冲击结界。
它们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仿佛下一秒就会掀翻整个苍梧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