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霄从祝无时处得知锁妖塔一事,去了一趟苍梧峰后便再没动静。
各宗门同昊天宗依旧打的不可开交,衍天宗作为大后方,除了提供必要的驰援、补给,更主要的是周旋在各大宗门之间,将众人拧成一股绳。
祝无时负伤之后,这些事情自然就落到萧莲舟身上,他不得不时常往返在各宗之间。
谢无涯独自守着照花堂,每日练功打坐,一概照旧。
这一日,他刚习完一遍破风剑法,秋风堂的弟子就急匆匆跑来,说是祝无时不见了。
“小师叔说想独自在院子里待会儿,我就进去了,哪知等我再出来,院子里就没了人影。谢师兄,你说小师叔能去哪?小师叔不会出什么事吧?”
小弟子急得团团转,谢无涯道觉得他大惊小怪:“兴许他就是出去转转,一会儿就回来。”
“不会的,小师叔若是要去什么地方,一定会带着我。他不会诓我离开。”
谢无涯道:“许是他想一个人走走?”
“不会的……”小弟子急的快哭出来:“自从小师叔受伤之后,他便总是郁郁寡欢,整日对着自己的佩剑发呆,连寻日最喜欢的棋也不碰了……谢师兄,我真……真害怕小师叔会做出什么傻事来……谢师兄,你平日跟小师叔走的近,你说他会去哪呢?”
谢无涯忽然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祝无时跟他不同,虽然幼时坎坷,但自小在衍天宗长大,又有青霄长老悉心教导爱护,深得尊重也深受器重,被所有人保护的很好,一直以来都是宗内人人敬仰的祝仙君。
虽然不是惊世之才,却也天赋卓绝。如今废了一双腿,曾经的天之骄子沦为彻头彻尾的废人,这叫他如何能接受?
想当初萧莲舟失了金丹,也差点一蹶不振。
“藏书楼、冥想阁、六艺学堂、校场……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遍了,也不见小师叔的踪影。怎么办?怎么办啊?”小弟子急得没了主意,“不然我去找长老吧?”
谢无涯拦住他:“见到青霄长老你怎么说?”
“我……”
“他若真介怀受伤之事,再传出受不住打击意欲轻生的流言,你叫他如何自处?”
小弟子直跺脚:“那怎么办?万一……”
谢无涯看看他,想了想道:“依我看,他不是会轻易低头认输之人,更不会为这点小事就自杀轻生,估计是一个人躲清净去了。”
“可……”
“别这么殷切周到,也别一点小事就咋咋呼呼,你只管晾着他便是。”
小弟子瞪大眼睛:“师兄,这是什么道理?”
谢无涯没解释,因为他也曾是废人一个,自然明白此刻祝无时的心思。
“回去吧,别找了,他若想出来自然就会出来。”
小弟子一脸怀疑。
谢无涯却不再理会,继续在院中练剑。
小弟子见他果然“漠不关心”,一跺脚气鼓鼓的离开了。
一式“天外飞仙”毕,满院落叶飞花。
隐蔽处有人赞道:“剑法又精进不少。”
谢无涯收剑回鞘,人从院角处推着轮车转出来,神色平和宁静,道是半点情绪也看不出来。
谢无涯走过来:“你那小弟子到处找人,你倒好,跑这躲清净?”
祝无时停下,淡语道:“你若觉得我碍眼,我这便离开。”
谢无涯一笑,环臂抱在胸前:“祝仙君什么时候喜欢斤斤计较、咬文嚼字了?”
祝无时道:“你想多了,我只恐扰你练剑而已。”
若真恐扰人练剑,便不会前来。就算前来,也不会出声。
谢无涯心里明镜儿似的,却也不与他计较:“既然如此,那祝仙君自便。”
说完就要进屋,祝无时却又叫住他:“无涯……”
谢无涯回头看着他。
祝无时神色微妙,看了他一眼又移向别处:“陪我下一局吧。”
谢无涯兴致寥寥:“下棋啊?你知道我对这玩意儿不感兴趣。”
祝无时仿佛泄了气般敛下眉头:“那好吧,打扰了。”
他转身往外去,谢无涯看着他,摇头笑笑,又几步追上去,一把扶住他的轮车椅背:“下什么棋啊?这么好的天气,干点什么不比下棋有意思。”
祝无时不解。
“我带你去个你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祝无时纳闷,他在衍天宗二十多年,这里还会有他没去过的地方么?
谢无涯看出他的疑惑,故作神秘道:“不信?老实说,衍天宗你没去过的地方多着呢。”
祝无时:“……”
谢无涯将人径直带到后山浮楼,祝无时看着崖璧上凸出的一块被围栏圈住的两米见方的平台,怔了又怔:“无涯,这……”
谢无涯直接问他:“来过吗?”
祝无时摇头:“不曾。”
这浮楼是专门惩治宗内屡教不改的顽劣之徒,迄今为止,也没多少人有此殊荣。以祝无时的品性,他怎会来过?
“想不想试试?”谢无涯又问。
祝无时疑惑:“试什么?”
“来都来了,试试。”谢无涯笑的人畜无害,然后将祝无时推到笼子里,拉过门直接将锁拴上。
“无涯?”祝无时望着栅栏外的谢无涯,一时还没弄清楚状况,直到看见他把手上的钥匙朝崖下一扔。
祝无时:“……”
谢无涯笑看着他:“你放心,这地方任何人都找不到,因为没人会想到你会来这,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无涯……”祝无时神色有些变了,“把门打开。”
谢无涯抱臂道:“钥匙我都扔了,怎么打开?”
“你……”
祝无时伸手推了推栅栏,果然被铁链锁住。
祝无时正色道:“无涯,不要开这种玩笑。这一点都不好笑。”
谢无涯道:“我没开玩笑,我很认真。你不是不希望被你那小弟子找到么?这地方正合适。”
“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躲他?”
“那他为何到处找你?”
“我……”祝无时语塞,“无涯,快想办法把门打开。此处也算是衍天宗教化之地,岂容你如此胡闹?”
“这门锁上了,我也无能为力。再说这门上还有长老们设置的法阵,一旦启动,哪里是我这小小弟子能应付的?”
“你……”
“要不然,我去找青霄长老,让他来瞧瞧?”
祝无时登时急了:“别去!师傅他老人家一直为我神伤,若再瞧见我这副狼狈模样,定要伤透了心。”
谢无涯共情道:“也是,说不定青霄那老头能当场气撅过去。那要不,你就安安心心待几天,等云泽君回来,我请他来帮忙?他定不会透露出去。”
祝无时一下有了希望:“莲舟?他何时回来?”
谢无涯道:“这可说不准。云泽君如今奔波于各处,事事劳心劳力,这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三月五月也是有可能的。”
祝无时有些慌乱:“我如何能等那么长时间?”
谢无涯道:“怕什么?大不了我给你送水送饭,保证不让你渴着饿着。
“……”祝无时被气的一噎。
谢无涯余光瞟了他一眼,忽然望着远处道:“有人来了……好像是浮楼看守的弟子……”
一听这话,祝无时登时慌张起来,不断推砸门上的铁锁。
谢无涯:“这若叫他们瞧见……明日宗内怕是要传的沸沸扬扬,传到青霄长老耳里还不知传成什么样……”
“嘭!”
话音刚落,门上的铁锁被祝无时一掌劈开。
铁链当场挣断,门猛地扇开,却是半点法阵的影子也没瞧见。
祝无时推着轮车出来,好半天,也不见谢无涯所说的浮楼看守弟子,他转头去看他,却见谢无涯扶额掩面,嘴角几乎快咧到耳后。
祝无时意识到什么。
“无、涯。”
“啊?”谢无涯仿若无事的看向他,“怎么了?”
祝无时正色且严肃道:“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谢无涯疑惑道:“我有跟你开玩笑吗?”
祝无时蹙眉道:“身为衍天宗弟子,行为轻狂,举止孟浪,实在太不应该。”
谢无涯不以为然,看向远处飘渺浮动的流云:“这不是出来了么?”
“什么?”
“你,不是出来了么?”
“我出……”祝无时回头,看到自己已经身在浮楼之外,心头像是被什么猛然击中,“我出来了……”
谢无涯淡语道:“这个地方,说白了,上锁跟没上锁区别都不大。关键看你自己愿不愿困于这一隅。你若甘于受困,自然画地为牢;你若不甘,挣一挣,也就出来了。”
祝无时恍然,抬眼看向跟前的人,谢无涯也看过来,笑道:“看来祝仙君并不愿困于方寸。”
祝无时不得不承认:“不甘又如何?”
谢无涯没应,再次将视线投向远处,流云在他眼底翻腾,衬得视线悠远深邃,他缓缓道:“这时辰饭堂该放饭了……”
祝无时:“……”
谢无涯:“今天初八,饭堂应该有肉芝烧鹅和冬菇滑鸡,去晚了该没了。”
祝无时:“……”
谢无涯不由分说推着人就下山,他清楚,祝无时并无大碍,只要人心有不甘,再严重的腿伤都不是大问题。
祝无时被他一路颠下来,饭堂今天却只吃香菇青菜和老鸭汤。战事紧要,后方用度自然也不比从前。
不过他向来也不挑剔,吃了四五个人的量之后,将祝无时送回去,然后悠悠回了照花堂。
一进门,院中专门等他的小弟子就跑过来递给他一封信笺。
“谢师兄,云泽君的信。”
谢无涯接过来,信封上是再也熟悉不过的几个字——
无涯亲启。
谢无涯嘴里喃喃了一句:“又来信?三天前不才来了一封?不是说战事紧?还有时间写信?”
小弟子耳尖,立马道:“谢师兄,云泽君特意交代,这信一定要交到你手上。想来是云泽君忧心师兄伤势,所以特来信询问。还请师兄看过之后,将回信交于我,我好向云泽君复命。”
“还要回信?”谢无涯问了一句。
小弟子道:“书信、口信都好。师兄传于我便是。”
谢无涯看看他,当面将信拆开,里面露出一朵乳白小花,他背过身,将那朵小花取出仔细端详了一番,愣是没认出这是什么品种。
前世萧莲舟也喜欢在给他的信笺中夹这种花,但他似乎从来没见过。
不过他也不甚在意,取出信笺展开,信上如旧只有两个字。
安好。
谢无涯心想,每回来信都是安好,该回能回的话都回过了,这回回什么?
想了半天,他对那小弟子道:“帮我转告云泽君。”
小弟子全神贯注,洗耳恭听,似是生恐遗漏。
谢无涯道:“我也是。”
小弟子等了一会儿,见无下文,懵懂的看了他一眼:“没……没了?”
“没了。”
小弟子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云泽君的信……就回三个字?”
谢无涯道:“那不然改成两个?”
“别……三个就三个。我这就回去给云泽君复命。”
谢无涯拦住他,暗示道:“前方战事要紧,你看能不能旁敲侧击的给云泽君提一下醒,这信三天一封,会不会太……”
谢无涯把“勤”在憋在喉咙,等着他意会。
小弟子看看他,登时悟了:“我明白,我一定会转告云泽君。”
谢无涯欣慰的拍拍他的肩头:“明白就好。”
“师兄,那我去了。”
“去吧。”
他就知道,衍天宗的弟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只需要稍稍点拨,就能明白他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