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涯道:“怕了?”
沈怀亭:“不……不怕。”
谢无涯边拔剑边道:“让你别跟来偏不听,这回长记性了。”
沈怀亭:“谢大哥,一会儿你……你自己走吧,别管我了,你肯定能冲出去。”
谢无涯道:“放心,不用你说。”
沈怀亭:“……”
死士整齐划一举起手上的剑,继而同时冲过来,谢无涯一把将沈怀亭推到身后的角落里,持剑迎上去……
刀剑相击,金石之声清脆凌厉。
狭窄逼仄的甬道里回响着激烈的厮杀声。
沈怀亭缩在角落里,浑身都在发抖,唯独眼睛清明平静。
一番殊死搏杀,地上多了不少尸体。
谢无涯穿着夜行衣,只看到他身上多了许多口子。
受鲜血刺激,每个人都杀红了眼。死士的意义就是以性命搏杀。
不知几番殊死拼杀,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谢无涯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但活着的死士数量仍旧很多,他没有半点惊慌失措,在大事面前,他从来都出奇的冷静。
他审视着面前这些持剑的幽灵,大脑飞速运转,没有恐惧,没有害怕,继而奋力一剑化千,击向地牢顶部,顶部如他所料整块坍塌,将那些死士去路拦住。他也赶紧拽起沈怀亭从旁边的甬道离开了。
跑出来不久,还没等他们松一口气,前面两侧的甬道口便踱出来两头形状如牛,白首蛇尾的庞然大物。
沈怀亭声音发颤:“这是……什么东西?”
“赤蜚。”
“是什么?”
“妖兽。我只在书上见过,第一次见到真的。”
沈怀亭道:“你语气能不能不这么激动?”
“要是雁冰在就好了,他一定会很开心。”
“谢大哥……”
“一会儿我把它们引过来,你从右侧的甬道离开。”
“那你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脱身。”
两人依计行事,谢无涯故意激怒两头赤蜚,引得赤蜚朝他横冲直撞而来,沈怀亭趁此机会跑进右侧的甬道。
两头妖兽动静之大,整座地牢都在天摇地动。沈怀亭捏着折扇沿着甬道往外走,身后只有妖兽激怒的嘶鸣。他边走边打开折扇,端在身前轻揺。
走出来一段,他又停住,似乎是在考量什么,而后慢慢阖了折扇,转身往回走。
待走出甬道口,浑身是血的谢无涯已经体力难支,只能撑着剑单膝跪在地上,垂着脑袋,生死未卜。剑身通红,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妖兽的血。
两头赤蜚朝他两面夹击而来。见此情形,沈怀亭一惊:“谢大哥!”
谢无涯却没有半点动静。
沈怀亭慌了,抬脚就朝他跑过来。
两头赤蜚狂暴着冲来,仿佛要将他二人撕碎,但刚要近前,沈怀亭瞪着逼近的妖兽,眼中一凛,眉心一道白光印记闪现,两头赤蜚仿佛受惊一般掉头就跑了。
沈怀亭敛了眉间印记,转身去察看谢无涯:“谢大哥,谢大哥……”
半天,人才有动静,只是声音虚弱:“没事……”
沈怀亭看见他腹部有好几个口子在冒血,担心不已:“你受伤了,我们得赶紧离开。”
谢无涯摸了一把伤口,继而从身上撕了块布将伤口紧紧缠住:“来都来了……”
“谢大哥……”
谢无涯撑着剑站起来,扫了一圈:“妖兽呢?”
“跑了。”
“怎么跑了?”
“谁知道?咱们出去吧。”
“进去看看。”
“……”
沈怀亭拗不过他,只能陪他继续往前走。
所幸,一路都没再遇到拦路的死士和妖兽。
两人一直走到最深处的水牢,都没发现任何被关押之人的影子。
沈怀亭疑惑:“怎么没人?是不是没关在此处?”
谢无涯四处察看,也觉得奇怪:“不可能,人就关在地牢里。”
“可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谢无涯不死心,又找了一遍,还是没见到任何人的影子。
沈怀亭道:“谢大哥,也许人不在这里,我们先出去吧。”
谢无涯环视着空空如也的水牢,一时也迷茫了。
半晌,他也只好道:“走吧。”
刚一转身,他只觉得腕上一紧,手腕上熟悉的牵绊让他脚下一顿。他怔怔看着手腕,猛然回头,转身一跃跳进眼前深浅不知的水里。
沈怀亭:“谢大哥!”
沈怀亭焦急的盯着平静的水面。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可水面平静之后再也没有任何波澜。
“谢大哥!谢大哥!”
半柱香时辰过去了。
一柱香时辰过去了。
水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谢大哥!”沈怀亭害怕起来,“谢大哥!你别吓我!谢大哥!谢……”
“噗!”
水底突然冒出一个人,正是谢无涯。
“谢大哥!”
他怀里还抱着一个人,准确来说,除了隐约还有人的轮廓,那已经完全不像是人。
浑身如酵母泡发肿大,体型已是普通人的两三倍,面目全非,眼耳口鼻全都难辨。
谢无涯近乎力竭,在沈怀亭的帮助下挣扎着将这个“人”推上岸。
沈怀亭突然惊呼:“啊!这是什么?”
谢无涯迅速扯下分别咬在他腿上、脖子上以及腹部伤口处的几条如水蛇般的东西,重重摔在地上。
沈怀亭看的心惊胆战,连五官都皱成一团:“这是什么东西?”
“吸血水蛭。”
“这么大?!!!”
谢无涯道:“那你就知道它们吃过多少血肉。”
听完,沈怀亭直接吐了一地。
谢无涯没功夫搭理他,将地上的人翻过来,仔细检查身上的伤。
沈怀亭问:“他死了吗?”
“没有。”
“都泡这样还没死?”
“……”
谢无涯没再搭话,只是闷声给地上的人灌灵力。
好半天过去,人总算有了动静,也慢慢睁开眼睛。
谢无涯凑过来问他:“感觉怎么样?”
那人只是盯着他。
谢无涯将他扶起来,靠坐在墙角,他看看自己变形的四肢和身躯,然后看向遍体鳞伤、狼狈不堪的谢无涯,最后将视线停留在他脸上:“你不该来……”
“来都来了。”
他补充道:“你也没必要来。”
谢无涯道:“该不该来,有没有必要来,你说了不算。”
“我的事情不用你掺和。”
谢无涯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想掺和!”
“那就出去。”
“你……”
“滚。”
谢无涯火气腾的冲上天灵盖:“滚?你让我滚是吧?好,我滚!我tm滚行了吧!”
谢无涯抬脚就走,刚走到门口他又掉头折返回来:“你让我滚我就滚?老子偏不滚你能怎么着?”
“咳咳……我不想看见你。”
谢无涯吼道:“那你就把眼睛闭着!”
人一梗,心酸委屈全部漫上心头:“谢无涯,你无赖……”
他抬手挥向谢无涯,却被人一把攥住手腕。
那人挣扎不开,两行清泪如开闸般直流。
沈怀亭在旁边默默看着,谢无涯看过来:“怀亭,你去外面守着。”
“……好。”
谢无涯蹲在他面前,看着他,伸手将他脸上的眼泪抹了:“哭什么哭?都泡成这样了,还哭?”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那人泪如决堤,泪流不止。
谢无涯看着他,不厌其烦的给他擦眼泪:“这才泡了多久,骨气都泡没了?”
那人哭道:“你试试……”
谢无涯道:“你说说你,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让你遇上了,你怎么那么倒霉?”
那人似乎越想越委屈,眼泪差点要将谢无涯淹了。
看他整张脸哭的如洪水泛滥,谢无涯红着眼睛替他抹泪:“哭什么哭啊?这么多年你什么没见过?你走过的路比我走过的桥都多,吃过盐比我吃过的米还多,这算什么事?”
那人只是流泪,却一声不吭,只将所有的刀剑往自己肚子里吞,扎的血流成河也一语不发。
谢无涯膝行上前,伸手将他揽进怀里,那人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咬牙挺着,谢无涯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诓哄道:“哭就哭吧,你什么样我没见过?哭过了,我们就回下修界,阿潇和小小一直念你,念书这回事还得你来教,你知道的,我脾气不好,是断断教不成的……”
那人靠在他怀里,伸手紧紧环住他,宛若一张紧绷数百年的角弓,突然就到了它的极限,再也支撑不住。他偏头咬在他肩颈上,却又没有用力气,只是死死堵着嘴巴,不让喉头的丁点声音泄露出来,可困兽般的呜咽还是一点一点钻进他的耳朵,最后,彻底泣不成声。
谢无涯紧紧将他按在怀里,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终于力竭瘫软,喑哑泪干。谢无涯坐在地上抱着他,萧珏安详的靠在他胸前,长睫下的目光近乎呆滞。
谢无涯缓声开口:“跟我讲讲吧,你的过去,有关神剑阁,有关上修界。”
“过去……”
见他为难,谢无涯又放弃:“你若是不想说……”
“……我自小四处流浪,不知父母,不知姓名。后流落至霄云山下,得一贵人赐了姓名,唤作元庭樾。十岁那年,重病垂死之际,遇容阜长老,得他青眼,收为弟子。他待我极好,如父如兄……”
“……我幼时语迟,十岁尚不能开口讲话,是他让我开口,却又口吃严重。宗内长老都让他放弃我,但他坚信能纠正。自此六年寒暑,他与我同吃同住,终于纠正我口吃的毛病……”
“我并无修行一途的天赋,连入门最晚的师弟也比我厉害。没有人喜欢我,除了他。”
“他教我剑术,传我修炼之法,亲授六艺,教我君子之道,授我仪礼规矩,教我持心守正,教我是非善恶……”
“……我拼命练功,拼命修炼……只想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后来,洪荒境被破,不灭天火落入下界,百里尸骨,千里焦土,民不聊生。修真界一致决定将天火圈入结界,地点便选在如今的下修界。各大宗门开始转移百姓……”
“……但天火蔓延速度太快,为争取时间,我们师兄弟五人带着一干弟子受命前往阻止……”
萧珏语气一直很平静,直到说到此处。
“……我们铸起结界挡了三天三夜,一直没人来通知我们撤离……直到天火越过结界……而当我们想离开的时候,我们早已被与天火封在结界里……同时被封在里面的,还有一只金猊兽……”
“……没有人转移下修界的生灵……因为这里早就被遗弃了……我们御剑在空中,脚下是一片火海……我们眼睁睁看着那些人被火苗吞噬,面目狰狞的化为飞灰……”
“……在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出现了一个龙凤随行的白衣神仙……他御风而来,踩着步步火莲,引四海之水浇灭了天火,而后,将金猊兽镇压在苍梧峰下,还嘱托我们一定要守好封印……”
“……我们师兄弟四人,只有我和大师兄季明霄活下来。后来,我们便在雪玉之巅建立了衍天宗,他改名萧既明,我改为萧珏……从此,与上修界再无往来……”